身後響起“哢嚓”一聲,腳踩在枯枝上的聲音,她回過頭,不自覺喊出聲:“梁亞--”一個陌生的大嬸怔了怔,走過來放下手裏的東西問:“什麼?姑娘你說啥?” 雲羅的臉不自覺地發燙,掩飾般地別過頭順了順頭發,“沒、沒什麼……我說天涼了。對了,大嬸您要找誰?”廖大娘頗為奇怪地以手為掌扇了扇風,隻覺這太陽剛落山的時候還是挺悶熱的,但眼前的姑娘一副細皮嫩肉的樣子,許是會感到冷,便也沒再執著這個問題,而是笑眯眯道:“姑娘既然身體弱,出來就該加件衣服才是。老婦姓廖,是這裏的屋主,今天專門來探病的。”“啊,原來您就是廖大娘?”雲羅趕緊福了福身,忙不迭將人往屋裏讓,“真是失禮極了,暫住在您府上好幾日,居然都沒去拜會過您,反倒讓您跑了一趟。”“哎呀,沒事沒事,我們鄉下人不講究這些。”廖大娘一邊拿起剛剛放下的菜籃子,一邊順著雲羅的攙扶往房裏走,“你是淨慧師太的客人,便也是我們家的客人,隻管安心在這裏住著養病,千萬不要客氣。”雲羅為她倒了杯茶,感激地點點頭。廖大娘喝了口水,打開用藍底紫花麻布蓋著的籃子,露出幾棵綠油油的小青菜,一碗玉米麵粉,兩條臘肉,還有一塊鹽巴。“鄉下沒什麼好東西,這點子日常家用隻是心意,姑娘你收起來吧。”“哎,這怎麼使得?”雲羅連忙擺手拒絕,“我們麻煩您這麼久,隻該我們去給大娘送東西才是,哪能再要您的。”兩個人推來搡去半天,廖大娘最後急了,唬著臉站起身道:“原就是些不值錢的,姑娘這麼一味地推,莫不是瞧不起我這個鄉下婆子?”“大娘您--”雲羅無奈地捧著那籃子,最終也沒了辦法,放下東西深施一禮,“多謝大娘。”廖大嬸這才滿意地笑開,告辭道:“那姑娘你歇著,看你沒事我就放心了。”雲羅送著她往外走,廖大娘正跨門檻,突然停了步子。“咦……我記得原來那樹下並沒有秋千啊。”廖大娘一手扶著門框,一邊望著前麵迷惑道。雲羅一慌神,馬上又鎮定下來,“噢,我也沒注意呢,許是淨慧師太什麼時候找人做的?”廖大嬸想了想道:“可能是吧--哎,姑娘你留步,別再送了,外頭涼。”她回身攔住雲羅道。“沒事沒事,我送您到門口吧。”“你就別跟我客氣了。”廖大嬸的手溫熱帶著厚繭,十分有力,一把握住雲羅雙手,就將她推回台階上,“今兒確實是晚了,不過平時天暖和些的下午,姑娘還是該出去走走才是。不是大娘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你們這些富家小姐若論身體,可不如我們鄉下人壯實。坐在屋裏繡花哪有去河邊跑一跑來得舒爽呢?對不對?”雲羅被逗得忍俊不禁,連連道:“大娘說得有理。”“你一個人在這兒,生活上多有不便,若碰到什麼不好解決的事,千萬別客氣,隻管找我們。”“一定,謝大娘。”雲羅笑著目送她離開。方才有一瞬間,她真猶豫著要不要跟廖大嬸說,自己帶了一名家丁的,也省得這個樸實的老人為自己掛心。但是想到鄉野間雖民風淳樸卻也非常保守,自己一個單身女子和一個男人共同借住,若叫外人知道了,恐怕還會連累得廖大娘被嚼舌根,隻得罷了。回屋坐下,雲羅偏頭看著那個竹籃子,伸手揭開花布,望著那嬰兒拳頭大小的鹽巴,心裏明白這些東西雖然不貴重,卻也不是多易得的。這個小村落相對封閉,日常用品可能都需要他們走很遠的路出去換。“唉……”她不自覺歎了口氣,不知這份情該怎麼還了。“你別發愁,需要置辦什麼隻管告訴我就是。”門外響起梁亞粗啞的聲音。雲羅應聲回頭,就見男人戴著鐵麵具,靜靜立在那兒,手裏還拿著一束將放未放的玫紅色花苞。他走進來,不知從哪兒變出一個白色瓷瓶,把花默默插進去。雲羅望著那紅彤彤的顏色臉莫名發燙,扭到一邊不太自然地問:“那個回頭再商量吧--院子裏的秋千是你做的?”“嗯。”依舊沉默寡言的樣子。雲羅尷尬,靜默中有些沒話找話似的說:“費那個功夫幹什麼,我瞧著打磨得很精細,應該挺費事的。”梁亞的手略略一頓,銀色麵具籠罩著的臉突然抬起,深深看了她一眼道:“與你有關的事,都不費事。”那眼光如有實質,帶著溫度,滾燙的,幾乎要灼傷雲羅的皮膚。心跳驟然加快,雲羅噌地站起身,低著頭自己都不知道咕噥了句什麼,就這麼跑出了屋子。走到屋外挺遠的地方,晚間的風迎麵一吹,雲羅才覺得自己臉上的溫度微微退下去了些。她雙手捂住麵頰,往橋邊的大石頭上坐下,那石塊被太陽熏烤了一天,暖烘烘的竟是十分舒服,雲羅幹脆脫掉了鞋,雙腳盤了上去,抱著膝發呆。打從她昏迷過去,梁亞看護她幾日幾夜,那個男人仿佛一下就大膽起來。過去隻是似有若無讓她感受到,讓她揣測的心情,如今竟是明明白白表露出來。她理解那種幾乎失去的恐懼,因為她也曾經經曆過,甚至……現在的她已經不敢百分百肯定地說,她對這個男人沒有任何其他的情意。因為,他讓她覺得那麼熟悉,仿佛待在他身邊就是踏實的、溫暖的。可是,她真的已經無力再去接受一份感情了啊……雲羅閉了閉眼,將頭深深埋進臂彎裏。算了,還是想想給廖大娘準備些什麼回禮吧,她近乎鴕鳥心態地想道。
“廖大娘,廖大娘?”雲羅站在一棟十分古樸精致的木屋外輕輕叩門,聲音含著笑意。“哎!誰啊?來了來了--”屋內響起廖大嬸疾步奔走的響動,很快,門開了。廖大娘看到雲羅,明顯就是一怔,隨即喜得一拍掌,“喲!姑娘你怎麼出來了?”“不是您讓我多出門走走嗎?這不,我來您這兒串門了。”雲羅俏皮地眨眨眼,將手裏的籃子遞過去。廖大娘一掂自己那籃子便知道裏頭肯定不是空的,不由得嗔怪道:“你也是,來就來,怎的還帶東西了呢?快進屋進屋--”說著,熱情地一把將雲羅拽了進去。堂屋裏瞧著幹淨也敞亮,家具不多,但樣樣都打磨得非常平滑,可見屋主是個愛過日子的。雲羅微微掃了眼周圍後,應廖大嬸的謙讓坐下。廖大嬸正給她倒著水,忽然籃子上麵的藍色花布猛一動,竟是鼓起一個包!廖大娘嚇得“哎喲”一聲,險些扔了杯子!後退幾步,幸虧雲羅反應快,“噌”地過去扶住了。“我、我的天啊……這籃子怎的會動了?”廖大嬸靠在雲羅身上,捂著胸口,驚魂未定道。雲羅懊惱地直跺腳,“大娘你別慌,都是我不好,沒早點給您看一眼。這籃子裏不是別的,是我給您抓的兩隻小兔子。”她攙著廖大娘坐下,一臉懊悔地將藍花布揭開,果然見到裏麵露出一對毛茸茸的白兔子。廖大娘伸頭看了一眼,這才撫著胸口長舒了一口氣。“沒事沒事,我老婆子皮糙肉厚嚇不壞的,隻是--姑娘你這兔子是哪裏來的啊?”她牽著雲羅坐到自己身邊問。雲羅笑笑,態度自然地說出早就想好的話:“大娘有所不知,我父親家雖富貴,可我幼時卻是在外祖母家長大的,那兒水清沙幼,叢林茂密,我也是和野兔山雞玩耍過的,抓個些許並不困難。”“哦,原來是這樣……”廖大嬸點點頭,又踟躕道,“其實,老婦一直還有個問題想問姑娘。既然你已經到了你父親那兒,生活環境又好,怎會一個人流落於此呢?”雲羅垂下眸子,靜默一會兒,輕輕歎了口氣:“這--說來話就長了。我母親並非什麼大家小姐,隻是鄉村裏一個普通的姑娘,一次我父親行商經過遇到我母親,心向往之,便鄭重其事將她求娶回去。奈何好景不長,父親家裏十分顯貴,前頭幾位夫人也各有娘家撐腰,大宅門裏生存不易。我母親……就這樣香消玉殞了。大夫人一直暗暗不喜我,母親去世後她就更肆無忌憚了,竟跟父親提議要把我許配給她家一個殘疾的侄兒,我心裏害怕,便……便趁夜跑了出來……”“我可憐的孩子啊!”廖大嬸眼眶微紅,一把將雲羅摟進了懷裏,咬牙道,“果然是有了後娘就有後爹,看你長得如花似玉的模樣,你爹怎麼就--”她停住,重重地吐了口氣,溫和地摸摸雲羅的臉,許諾道,“丫頭,別怕,以後你就在我們村裏安心住下。大娘保證沒有人會欺負你的,好不好?”“謝謝大娘美意。”雲羅眸子仿佛微微濕潤的樣子,低頭抹了抹道,“不過我母家還有些親戚在江蘇,舅舅舅母跟我感情不錯,如今日子過得也還好,我逃出來前已經跟他們通過信了,他們很願意收留我,所以等身體養好了,我還是準備去投奔他們的。”“這樣也好,有親戚照看終歸是好一些的。”廖大娘想了想便也罷了,卻又拉著雲羅的手叮囑道,“不過若是在那邊過得不順心,記得還可以回來,咱們村雖不富裕,可我瞧你這心靈手巧的樣子,要活下去也不難。”“嗯,謝謝大娘。”雲羅點點頭,臉上又掛出了笑,“好了,我們不說那些不開心的事了,大娘你預備把這對兔子燒了吃,還是再養些日子?”“哎呀,這麼漂亮的小東西又是姑娘你一番心意,我怎麼好吃了?”廖大嬸捂嘴笑道,“等下我就去把個籬笆,將它們養起來!”“好啊,我也可以幫您忙呢!”雲羅眉飛色舞道,“小時候我也做過那些呢!對了,大娘家裏有沒有小孫孫,可以帶出來一起玩啊。”雲羅說得興高采烈,卻見廖大嬸突然臉色一黯,整個人的情緒好像都低落了。雲羅察覺出不對,及時停了話,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問:“大娘,我是不是說錯什麼了?”廖大嬸苦笑著搖搖頭,“沒有,不是姑娘你的問題,隻是大娘沒福氣,連媳婦都沒有呢,怎麼會有孫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