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吧?”雲羅這次真愣了,“我聽淨慧師太講,您家的長子跟一個不錯的姑娘議了親,正在籌備婚事呢--莫非,是那姑娘不好?”“嗨,好,就是太好了。”廖大嬸一拍腿,搖頭歎氣道,“我家訂婚的兒媳婦本姓張,是隔壁村張大地主家的小女兒,那家人因為比較富裕,行事一直張狂,我其實是不喜歡的,但我兒偶然跟他家姑娘遇到過一回,看到後便朝思暮想再也忘不了,我隻能硬著頭皮去提親,好不容易湊夠了禮金。誰知道,那家的男丁竟然中了秀才!這下可好,人家徹底瞧不上我們了,大張旗鼓地過來要退婚,還罵我們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家大慶從小也沒受過這樣的侮辱,竟連氣帶急得……一病不起了……”她說著話,再也忍不住,淚如泉湧,將頭扭到了一邊。雲羅氣憤極了:“這女子家未免也太嫌貧愛富了,大娘您人這樣好相處,豈不比一般富戶家的婆婆強多了?他們莫不是隻管女兒綾羅綢緞?真是淺薄!”“唉,姑娘你就不要安慰我了。”廖大嬸苦笑著搖搖頭,“我也知道這世道不好,處處需要銀子,我家雖不愁衣食,可跟真正的大戶還是沒法比的。我氣的不是他們退親,是他們這般羞辱我兒,若大慶這次熬不過去,我便是拚了老命也要跟張家要個說法!”“大娘--”雲羅繃著臉,重重地攔住她的話,“這才哪到哪,您怎麼講這麼不吉利的話?廖小哥現下在何處?我還粗通些醫理,您若不介意,我便去給他看看。”廖大嬸起身上下打量一番雲羅,看起來不太抱希望的樣子,到底沒拂她的好意,說:“好吧,那就麻煩姑娘了,來,這邊走。”雲羅跟著她穿過一小片菜園子,進了後廂房,青磚紅瓦,直走到一扇緊閉的屋門前,見廖大嬸抬手輕輕敲敲門,“大慶,大慶啊?”房內,一點兒回音都沒有。廖大嬸又試探著敲了幾下,“快晌午了,大慶你起來吃點東西好不好?”仍舊沒有人回答。廖大嬸歎了口氣,低頭抹抹眼睛,回身對雲羅強笑道:“姑娘,我家大慶可能還睡著,要不你下次再來?”雲羅皺皺眉沒有答話,反倒後退一步望向四周,見這屋子的窗戶都緊閉著,裏麵仿佛還用深顏色的紙給糊住了,臉色不禁更加凝重。“廖大慶!廖大慶!”她以手做喇叭狀,站在台階下朝著裏麵大喊,“我是你母親找來的大夫!請你開開門,若再不開的話,我們隻好強行撞門進去了!”“哎!姑娘!使不得使不得!”廖大嬸慌得大張雙手就想去攔雲羅,卻又不知該如何下手似的,“你這樣會吵醒我家小子的,他還病著呢!”“病什麼啊?”雲羅左閃右躲地繼續朝裏喊,“我數到三,再不出來就撞門了啊!”她聲音越發拔高。廖大嬸仿佛真生氣了,一下扯住雲羅的手,幾步將她帶到台階下,“姑娘,我敬你是師太的客人,但你也不能拿我家大慶的身子開玩笑啊!你這樣會加重他的病情的。”“大娘,唉,可他根本就沒病啊。”雲羅無奈地長出口氣,被拽住手,抽都抽不回來,隻好就著這樣別扭的姿勢道,“您再這樣任由他關在屋裏,那他才真要沒活路了呢!”“什……什麼?”雲羅點點頭,加重語氣道:“須知天地萬物都不會憑空生長,它們一要自行汲取養分,二要吸取天地精華。於人而言,養分便是糧食,不吃不喝就要餓死;天地精華莫過陽光雨露,不被太陽曬,不被風吹,便會身體孱弱。我聽您方才的語氣,廖小哥悶在屋裏不吃不喝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這可不是要出事嗎?”廖大嬸沉默地站在原處,忍不住猶疑,在她的老思想裏孩子身子不爽利就該閉門靜養,可又覺得眼前這姑娘說的話有理有據,叫人忍不住信服。最終她一咬牙道:“好吧,老婆子也沒念過書,比不得姑娘你來自大都城的,老婆子信您一次。”說完,攜起雲羅的手,將屋門“砰”地硬生生撞了開。“誰?”屋內,靠著最裏麵牆角的床上,隱約可見一個男子抬起手臂擋住了臉,喉中發出一聲沙啞含糊的質問。“大慶,是娘啊……”廖大嬸抿抿唇,慢慢上前一步,聲音都有些變了調,讓雲羅看著心生不忍。大慶撐著身體緩緩坐起來,好像還是適應不了外麵的光線一樣,頭微微往外望了望,又立刻朝裏偏了回去。隻聽男人歎息道:“娘,我不都說了自己沒事了,你讓我靜幾天就好了。”“靜幾天?那到底是幾天?”廖大嬸還沒說話,雲羅便忍不住開口了,張嘴便沒好聲氣,“你以為你這麼不吃不喝不出門的,能堅持多久?你可知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這樣糟蹋自己,那個姑娘就會回心轉意嗎?真正誰會為你傷心你不明白嗎?”床那邊,許久沒有聲音,過了半晌,才聽到那個男人悶悶地,好像要哭泣一般,一字字道:“是我不孝……”總算這個男人還沒徹底被蒙了心,雲羅暗暗鬆了口氣,緩和了口氣,輕輕走過去勸道:“既然知道自己不孝,就該盡快起來吃東西,別讓母親擔心才是。要知道,你娘--”她頓了頓,扭頭望向身邊的廖大嬸,眼中不無憐憫,“你娘她失去了丈夫,沒有再嫁,她膝下沒有其他子嗣,隻有你一個兒子。若你真去了,且不說她心神如何受損,你要她一個老婦人如何在這世道活下去呢?”聽到此處,廖大嬸再也忍不住,坐到椅子上哭了出來。廖大慶更是悲愴之下難以自抑,從床上一下翻倒下來,哭著跪爬到老母腳邊艱難地磕頭道:“娘!兒子不孝!兒子不孝啊,嗚嗚嗚……”母子兩個抱頭痛哭的場麵,讓雲羅心生不忍,低低地歎了口氣。直過了好一會兒,她覺得再哭下去就要傷身體了,才上去勸慰。“大娘,廖小哥,你們都別難過了。如今話講開了,以後好好過日子才是正經事。廖小哥,你現在可還有什麼不舒服的嗎?”最後一句話,卻是專門對廖大慶問的。“哦,對對,看我這腦子,怎就讓大慶你跟我窩在地上了。”廖大嬸抹著眼淚扶起兒子,“快起來,地上涼。”雲羅也一手撐地,一手攙住廖大慶的胳膊,一起使力將他扶起。廖大慶低頭看了眼她的手,仿佛不太自在一樣,別過頭。雲羅心下不由得好笑,覺得這個男孩還挺內向。廖大慶躺下後,雲羅搬了個凳子坐到床邊,為他細細診脈,凝神靜聽片刻後,她放鬆了表情,微笑著將他的手放回被子裏,回頭對廖大嬸道:“大娘別擔心,廖小哥並無大礙,他身體底子很好,餓這幾頓並沒有造成什麼影響。隻是他有肝火鬱結於胸,恐怕需要針灸調理一番,再加上一些營養滋補,多出門走走,很快便可大好。”“哎,好!好!”廖大嬸拍手道,喜不自勝的樣子,可很快便又愁眉緊鎖,“但是這針灸……我們這裏也沒有什麼好大夫,姑娘你又--”她為難地盯著雲羅,眸底卻閃爍著希冀渴求。雲羅眉眼彎彎,整個人都很柔和的樣子,主動拉起她的手道:“大娘不必過慮,醫者沒有男女之分,何況我借住大娘家裏,又承蒙您這樣照顧,很該回報一二才是。”廖大嬸仍是一臉抱歉,欲言又止,雲羅則直接抬手擋住了她的唇,笑著搖搖頭,將廖大嬸半拖半扶地送到門口,“勞煩大娘去給我燒壺開水,再守住門,我針灸的時候切不可叫人進來打擾。”“哎,好吧,姑娘的情意我們可怎麼報答才好。”廖大嬸終究敵不過讓兒子康複的誘惑,攥攥雲羅的手,歎著氣轉身出門。“來,廖哥,煩勞你自己脫一下上衣。”待屋門被關上,雲羅推開一扇窗,借著這樣的動作背對著廖大慶道。
廖大慶紅了臉,默默解開衣扣。身後一陣蟋蟋洬洬的動靜,初時背上還能感到一陣尖尖的輕微的痛,到最後,他所有的觸覺都被一隻柔軟的,似有若無會碰觸到他的手占據。……小半個時辰後,屋門開了,雲羅擦著額頭的汗笑著出門,臉上帶著些微的疲憊。廖大嬸幾步迎上去,一邊止不住朝屋內望,一邊對雲羅忐忑地問:“怎麼樣啊?姑娘還順利嗎?”“效果不錯。”雲羅彎彎唇道,“針灸完了我又給他把了一次脈,發現廖哥氣血通暢了許多,或許過幾日不需要再針灸,隻靠廖哥他身體自行修複即可。”“這、這不妥吧?”雲羅話音才落,就見廖大慶披著衣服匆匆忙忙從屋裏出來,臉色瞧著果然好了許多。他望了眼雲羅,紅了臉,扭過身不敢再看,對著自己母親磕磕巴巴道:“兒子方才確實難受得很呢,可經這位--這位女神醫一診治,頓時覺得舒暢很多。不然……不然母親還是多付些診金,讓神醫看顧我到病愈為止吧?”“不不,不用,並不是錢的事……”雲羅連連擺手,麵帶難色,“隻是這針灸也不是越多越好的……”廖大嬸的目光在自家兒子羞澀又堅定執拗的眼神上打了個轉,又回到雲羅略微躲閃的臉龐上,最終“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一把摟過雲羅道:“別管是不是錢的事,就煩勞姑娘啦!當老婆子拜托你!”雲羅張張嘴,麵露無奈,想解釋都不知該從何說起。房梁上,一對喜鵲在綠蔭投影下交頸而站,親昵地嘰嘰喳喳著。唉,這要命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