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長長的夢始終都是特異的、幽密的、暗魅的、乃至深豔的。
那樣的夢,綺紅流麗到讓人不想再醒來。
可夢終究要完。彭碗兒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他當時沒有發覺其時已經過了三天。這一睡,他睡了足足有三天。醒來後,卻有一場飽脹後的空虛感。他唯一驚覺到的是,這一張床上,隻有他,隻有他自己了。
一切有如夢幻,隻有夢醒後有比幻夢更空虛的失落。以前的自己好象不在了,那個涎皮涎臉,隻覺生涯有樂的少年已經不在。因為在夢裏,他曾真正的活過,真正的活到了一個花香鳥語、四境空明、唯我與卿、風光佳絕的極境。可所謂極境就是:那其中的一切都太美了,以至、映照得過往今後,一切皆虛,空乏如幻。象這一生,竟隻有那場夢是真的。
怔怔地睜開眼,看著那幔過於寡素的白帳,好久,他才驚覺,自己不是在十九宅。他下床走到窗前,推窗望去,窗外已是日落。看到不遠的那個牌坊,坊上還是那四個字‘矢誌靡他’,他才知道:這是燈兒姑娘住的小樓。樓外,又是黃昏的風景。她曾在樓上這麼看風景,看風景的自己曾在樓下看她……
而現在……他忽聽得樓下街聲嚷嚷,南昌城南的一個大宅方向餘煙直上,那是一副極殘酷而瑰麗的畫麵。下南方鍾鼓樓下的一大片地方,似乎什麼東西燃燒盡了,隱隱還可以看到一大片廢虛的影子。那一場火災似是極大,雖已熄滅,空氣中還是殘留著一種異樣的焦胡味。
接著,他才聽到人在樓下用一種緊張而不解,難以揣測原因的神秘口氣在談論南昌燕家的長房長宅,也就是燕仲舉的大宅居然一夜之間就那麼化為灰燼了……
——那一場火,燒了足足有三天。大家都說,他們又一次看見了公子燕涵。他在那大火上一夜縱躍。雖然人們都是遠遠地看著,沒有人看清,但人人都認定那就是燕涵。他一支長劍,來回激蕩。人們不知他是在力拚外敵還是與已為人不齒的‘南昌厭’燕仲舉一戰。
那一場火,燒盡了燕仲舉,也燒掉了‘七月十三’。
‘七月十三’從此江湖除名。這個隱秘的殺手組織,一向並不張揚於世,卻在被剿滅後在南昌城一夜成名了。這是涵公子在江湖上最後也最轟動的一次俠舉,雖然大家後來都不知道他後來去了哪兒。城外發現了他家老蒼頭桑老人的屍體,忤作說驗傷的結果是死在‘七月十三’手上的,可大宅裏沒有燕涵的屍骨。他一定不可能死的,除非羽化,因為,他就是南昌城百姓眼中的傳奇,永遠不老的傳奇。
人們在猜測著他出手的緣由,是為了桑老人的死,是看不慣南昌燕家燕仲舉對百姓的殘害,是為了醉花蔭一肪……
彭碗兒那晚帶著一壇酒來到那個廢墟,他在傳說與流言中想象著……燈兒姑娘是怎樣披上‘江湖頷’的衣衫,在桑老人都折翼而亡後,獨鬥‘七月十三’與燕仲舉,頂著燕涵的名字,如何將他們一一盡誅於劍下。這是……怎樣一種深情他雖並不知道,但他可以體會可以想象。畢竟,那場深情的餘韻他曾經曆。但,以燈兒姑娘的身手,她本不可能的!一切,隻是因為那塊剔透骨中的舍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