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軍事政治學校的大操場,燈火通明,操場的四周,到處都是花圈祭幛,操場四周有重兵把守,守靈的士兵突然間見陳建峰帶十餘騎如風奔至,還沒來得及斷喝,陳建峰已經打馬至黑色的拱門處,陳建峰踢蹬下馬,伏地就磕。從拱門至靈柩的擺放處,不下一公裏,操場以砂石鋪就,陳建峰也不站起,竟然一路跪行,行三尺而磕一個頭,陳建峰的膝蓋在操場的砂石上拖出兩條長長的印跡,前一小段的砂石路倒還沒什麼,後段的砂石路就開始有了血漬,不消說,陳建峰的膝蓋已經為砂石磨破,陳建峰跪行一步,地上的血漬就長一步,越往後,血漬越多越濃,明晰可見,最後於蔣先雲的靈堂前形成了兩條血帶,一時觸目驚心。
陳建峰踢蹬下馬,伏地磕頭之時,守靈的士兵已經拉開了槍栓,虎視眈眈地跟在陳建峰的身後,後來一看陳建峰不管不顧,視若無人地跪行於地,對膝下的砂石不屑一顧,膝頭開始滲血陳建峰竟然連眉頭都不見皺一下,此舉非鐵骨硬漢難為,守靈的士兵盡管不認識陳建峰,但當兵的都佩服錚錚鐵骨之人,一時都為之動容,早就將槍收起,背負在肩,向陳建峰行注目禮。
此時周恩來也來到了操場,一看陳建峰一寸一寸地跪著朝前挪,血染砂石,三尺一磕頭,磕地有聲,也是心有震撼。這才知道自己還是小視了陳建峰與蔣先雲之間的感情。
陳建峰跪著一步步挪到蔣先雲的靈柩前,蔣先雲身著戎裝的半身照被黑紗環繞,照片中的蔣先雲目光平視著前方,淡定從容。陳建峰認出來了,這是自己和蔣先雲一同上廣州城照的照片,那天取出照片之時,蔣先雲還笑言,如若將來我死了,就用這一張照片做遺像,沒想到竟然不幸言中,蔣先雲的音容笑貌還清晰如昨,卻已是陰陽相隔。
陳建峰想起舊事,一時悲憤交加:“先雲兄啊!你這是為什麼啊!”
陳建峰此一聲叩問,悲憤哀怨淒涼,有如利劍,讓周恩來為之一顫。
這日為蔣先雲守靈的親朋戚友中,除了蔣先雲原來的副官蘇懋祿,還有蔣先雲的母親。蔣母不認識陳建峰,蔣母這些天整天以淚洗麵,心傷不已,此時突然見陳建峰於拱門一路跪拜而來,其伏在蔣先雲的靈柩前悲痛欲絕,淚雨滂沱,跪地不起,情真意切,非一般人所為,蔣母見此情形,知道此人肯定跟兒子關係非同一般,她抹了一把眼淚,走到陳建峰的身邊:“孩子,起來吧。”
蔣民雲趕忙跟上,告訴陳建峰:“我伯母,先雲哥的母親。”
其實用不著蔣民雲介紹,也知道其是蔣先雲的母親,母子之間有幾多相似之處,陳建峰淚眼朦朧,看著雙眼紅腫的蔣母,喊:“娘!”
陳建峰的這一聲“娘”,讓蔣母心如電擊,陳建峰一身戎裝,蔣母看到陳建峰,仿如看到了蔣先雲一般,她蹲下身子,摸著陳建峰的頭發,長久沒有說話。陳建峰調轉身子,朝著蔣母磕了三個響頭:“娘,先雲已經不在了,從今天開始,由我陳建峰來替先雲給您盡孝,您就是我的親娘。”
蔣母一把抱住陳建峰,失聲痛哭:“我的兒啊。”
蔣母拉住陳建峰的手:“兒啊,聽娘的話,起來吧。”
陳建峰“哎”了一聲,順從地站了起來。膝蓋處,已是血肉模糊,不忍目視。蔣母心疼不已,說:“找大夫給你看看,上點藥吧。”
陳建峰毫不在意,說:“娘,當兵打仗,受傷習以為常,這一點皮外傷,算不了什麼,不礙事的。”
陳建峰偏頭問蘇懋祿,直言疑慮:“先雲到底是因何而死?”
蘇懋祿欲言又止,他摸索了一陣,從兜裏掏出一封信:“陳長官,這是蔣長官出征前寫給你的,他讓我一定要親手交給你。”
陳建峰接過信,打開,蔣先雲剛勁的字體一下子凸顯在陳建峰的眼前,蔣先雲在信中寫道:
建峰吾弟:
自九江一別,不覺又是數月,這些天想起與弟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曆曆在目,清晰如昨。弟的來信,為兄都已收悉,你三番五次提及要與為兄並肩作戰,為兄何嚐不希望如此,可思慮再三,還是強忍著沒有給弟去信,弟位置特殊,能為我黨做許多他人不可及之事。你我情同手足,後來又得以同為校長最得意之學生,備受重用,一同經生曆死,更是結下生死之緣。說實話,我雖離開九江,但心裏還是心存幻想,希望校長能回歸到革命的隊伍中來,可四一二之後,形勢已是不可逆轉,師生情誼尤存,可革命形勢不許,隻能恩斷義絕,假以時日,師生相殘同窗血戰的悲劇隻怕不可避免,為兄的心裏倍受煎熬,痛苦無比。而更讓為兄痛心疾首的是,為兄先前為兩黨和平共處所做的種種努力,現在竟不被理解,在黨內遭遇一些人的重重責難和非議,一時流言蜚語,怪話多多,似是從天飛來,這個說為兄過去投靠校長是為升官發財,而現在回歸共產黨是偽裝革命;那個又說為兄忠於革命是假,投機取巧是真,凡此種種,不一而足,為兄百口難辯,苦不堪言,自九江回到武漢的這段時期,經常悵惘若失。這種為同誌誤解的感覺生不如死,總感嘖有煩言、疙瘩難解。事實勝於雄辯,為兄不想再行解釋,申辯。這次決誌請纓北伐,唯有以身殉職,以死表明心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