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四川、廣東、湖南、江西四省經略使曹錕等電呈:“前安徽督軍、長江巡閱使張勳,回案獲譴,迭經電請赦免在案。該前使坐鎮徐、淮,宣勞民國,論功差足抵罪。現案內諸人,先後均邀寬典,請一體準免通緝”等語。張勳前經通飭緝辦,本有應得之罪。惟既據該經略使等以前勞未容湮沒,同案已荷矜全,合詞籲請,應準免予緝究,以示寬大。此令。
至此,雙方私下達成的協議完全兌現。張勳由罪魁禍首又變成了對當權者無害的北洋故舊。從此脫下戎裝,息影疆場,退出政壇,閉門思過,“不複與世相聞”矣。
複辟之年,張勳已經64歲,在當時中國國民平均年齡僅有二三十歲的情況下,張勳這個歲數已經可以稱得上相當的老了。因此,由官場落馬而變得“塵事不諳,閉門多暇”的張勳,也附庸起風雅來。他給自己起了個閑號叫“鬆壽老人”。皇帝雖沒有死,複辟的夢卻徹底地破滅了。民國雖不景氣,曆史卻不可逆轉。再留著那條業已花白的辮子也沒什麼用了。於是,請來剃頭匠給他“哢嚓”而去。接著剃胡修臉,換上全套百姓行頭,叫丫環小廝們搬來鏡子照,噫?竟然顯得年輕多了!
“老爺,您就快快活活地過吧,我看民國也不錯呢。瞧您這會兒的模樣多精神!”夜裏,二十歲的五姨太呂茶香在電燈光下打量著張勳,含情脈脈地說。
“嘿嘿,小娘們,這話要放在一年前說,爺準得掌歪你的嘴巴。”張勳無可奈何地苦笑了笑,接著長歎一口氣說:“哎――不過,現如今,人到了這般年紀,這般情境,也就沒有什麼想不開的了。得,就依了你好好過吧,但願你再給老子生個晚崽。”
這五姨太原是張勳大姨太邵雯的丫頭,複辟前夕,剛在天津被張勳收納為妾,帶到北京受了一場驚嚇,到1918年7月,居然在德國兵營裏給張勳生下了一位千金。至此,張勳已共有子六房“妻室”。正妻曹琴為“皇清誥授一品夫人”,理所當然的家庭主婦;大妾邵雯因嫁前有約,享受如夫人待遇;其餘的均為玩物,附帶生些孩子,在家庭裏沒有什麼地位和權力。
自從1912年5月由三妾卞小毛生下第一位不曾夭折的千金以來,張勳便每年接連不斷地有子女降生,多時一年生兩個。到1922年5月最後一個兒子降生為止,總共生有9子5女。其中複辟以後(即六十四歲至七十歲之間)降生的有8名。由此可見,老來風流的張勳,自從賦閑以後,玩妻妾生孩子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項重要內容。
由於少年無出,而老來多子,奉新族人多認為這是張勳中年發跡以後積極行善、虔誠敬神敬祖的結果。張勳本人亦深以為然。因而,盡管複辟丟了官,斷了財源,他仍然樂於從巨大的家財積累中拿出一些錢來在老家鄉間修橋補路、扶貧濟困做善事。北京的江西會館、奉新會館長年不斷的江西客,仍然享受張勳的房租和夥食補貼。一些江西籍的青年大學生還常到張勳新公館去串門聊天,錢不夠用了,隻要說一聲,就可獲得接濟,他們中間有三位後來成了著名的共產黨人。其中一位是舉世聞名的方誌敏,另一位是新中國的首任江西省省長邵式平,還有一位張國燾;此外,還有一位著名的民主人士許德珩。他們當時都是北京大學的江西籍學生。
張勳複辟失敗後,性情變得恬淡平和,不再發火罵人,尤喜和大學生交往。他自己也“日輒流覽通鑒,或習為大字”,對學問頗有興趣。大學生們當麵笑他鬧複辟“鬧得太好玩”了,他也不惱,反而跟著開心地笑說:“媽那個巴子,看來這個世界是隻由得你們這些天生的逆子們去鼓搗了。”1919年5月4日,張國燾、許德珩、邵式平等人參加愛國集會遊行後,和一大夥同學跑到趙家樓去痛打了章宗祥,又燒了曹汝霖住宅,軍警趕來逮捕學生30餘人,許德珩因年紀小跑不贏,成了被捕者之一;邵式平僥幸逃脫,跑到張勳家避風。張勳曆來反對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現在聽說德國戰敗,中國成了戰勝國,還要被瓜分領土和利益,心裏也頗為憤慨。因此,學生們的反帝愛國行動在某種程度上很對他的胃口。他聽邵式平告知燒了曹汝霖住宅、打了章宗祥,高興得拍手大笑說:“媽那個巴子,還要燒了徐世昌、段祺瑞才好!”當他聽說有學生被捕時,當即給徐世昌打了電話,要求放人。5月7日,許德珩獲釋後,也到張勳公館暢述愛國情懷,張勳表示嘉許。
但是,這並不表明張勳已經變成了一名真正的進步人士。相反,當他看到“五四”運動的風潮迅速擴展到全國,並與革命黨人奪取全國政權的鬥爭彙合成了一股危及整個北洋軍閥統治地位的危險潮流之際,他立即就從同情學生的立場上退步了。1920年5月某日,他把常去他家玩耍的一些江西籍學生一起召到家去小酌。席間,他勸導說:“你們年輕人還是要刻苦讀書,尤其要愛惜祖宗遺典,遵循古聖賢教誨,不可一味的上街瞎鬧。你們大學裏有個什麼姓胡的狗屁博士提倡什麼白話文,那能叫‘文’嗎?還有什麼姓李的、姓陳的教授,販賣蘇俄革命思想,這都是邪門歪道,你們可別學他們那一套。”說到這裏,他停頓一下,然後舉起酒杯接著說,“今天,請大家來喝一杯酒,是為了向大家辭行。我老了,北京近年來太吵鬧,不便靜養。我就要搬到天津去長住。日後,凡事全望各位好自為之。”
張勳徙居天津,雖說與京城“太吵鬧,不便靜養”確有關係,但實際上主要的還是因為經濟上的原因。自從丟官以來,每年的官俸和權力收項全都失去了,剩下的,全靠昔日投資經營的產業收入。他終究不是資本家,不懂經營之道,一些企業無力顧及,隻得整個出賣。如徐州的電燈公司、山東大汶口煤礦、濟南麵粉公司等,都已被換成銀錢應付日常開支。收入減了,開支卻一點也減不下來,大小六房老婆,每房一輛轎車,一名車夫,還有丫頭老媽、門房仆役、廚師采買,舉家上下140餘人吃喝花銷,還分成北京和天津兩大攤子,時間一久,怎麼應付得了?因此,權衡之下,隻好舉家徙寓天津,把北京的房產發租出去,可以得到一大筆收入;兩攤合一,又可減少近40名傭人。這樣,就可大體做到全年收支平衡,不出赤字。張勳愛麵子,不便向小老鄉們透露此等苦衷,故以“北京太吵鬧”為辭,向學生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