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我升進了初中。
在我剛進小學的時候,那些教過姐姐的老師,這樣形容我,“這是夏小蓉的妹妹。”夏小蓉在學校知名度頗高,她長相出眾,是文藝積極分子,還擔任過報幕員,廣播員什麼的。不管教過她的還是沒教過她的,都認識她。以至於我一進校,就沾了名人姐姐的光,那些老師用“夏小蓉的妹妹”來介紹我。而他們的眼神又是一律的含著疑惑。大約在想,怎麼妹妹不象姐姐那麼漂亮?這眼神我熟悉,從小我就是在這眼神中長大的。
我照過鏡子,常常遺憾自己不象姐姐。姐姐是雙眼皮,大眼睛,又水又亮,她密密的睫毛覆蓋上麵,象藏著一個色彩斑斕的奇妙森林,她的五官都是那麼精致。而我,卻繼承了爸爸的單眼皮,細長的眯縫眼被人嘲笑成一線天,鼻梁也沒有姐姐那麼高,臉頰上沒有甜甜的酒窩。我常想,爸爸媽媽把精華都給了姐姐,剩下的邊角料給了我。
在我乏善可陳的生活中,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學習還行。每天,我都早早到校,老師因此把班級開門的鑰匙交給我保管。擔此重任,我更加盡責。我的學生評語手冊上每年都會寫道,“該生成績優秀,熱愛集體,有責任心。”
我也參加過文藝表演,但次數有限,而且都是做配角,站在後排的。因為次數稀少,印象就格外深刻。我參加過的演出,一次是歡慶“十一大”召開,有個動作是把雙手一展開,腿向前跨出一大步,口裏朗聲念道,“黨中央召開了十一大,我們心裏樂開了花。”還有一次,是表演“甜蜜的事業”拿著絲巾,一起一伏地擺動。最令我不能忘懷的是,進了學校腰鼓隊,在學校大型的慶祝活動,比如六一兒童節這樣的時刻,我們腰鼓隊隊員,穿著紅色和藍色的球褂球褲,白力司鞋,在大街上遊行,奮力地打著腰鼓,或許是為了紀念我這難得的表演,媽媽特地帶我去照相館照了張相,那張照片,我按照照相師的指示,擺出揮手擊鼓的姿勢,但動作極不自然,臉上的表情也僵僵的。我不善於照相,長大了也怕照相。
腰鼓隊的隊長是我們數學老師,估計她是看我成績好,才選我進去的。但她很快就發現選錯人了,當別人都能敲出老師教得花樣時,我還怎麼也不會。數學老師把我單獨叫到一邊練,她打“嚓嚓”,我擊鼓,擊得我滿頭大汗,老師威脅道,“再練不會,你就別參加了。”我生怕被刷下來,終於咬牙練會了,真比解一道最難的應用題還難啊。
每次演出都是姐姐給我化妝,她有一套表演用的彩妝盒。有時候,她還被請回學校客串化妝師,幫大家化妝。那個時候,我就特別自豪,雖然我不是主角,但我有個做主角的美麗姐姐。
“我倒希望你學習好,會跳舞有什麼用?”姐姐說。那個時候,姐姐已經成為待業青年了。
許多成名的,或者文藝小說裏的主角,在回憶自己少年成長期時,常常都說自己有一個不同凡響的叛逆時代,逃課、厭學、打架、翹課、早戀、交不良朋友等等,個性十足,也魅力十足。所謂好孩子上天堂,壞孩子走四方。
很遺憾,在我的學生時代,沒有這樣可以拿出來可供炫人的履曆,我身上全是好孩子的無趣,缺乏令人沉迷的氣質。許多年以後,已經成為日資企業白領的紅麗說,“叛逆在誰身上都有,它就像出天花,有的人出得早,有的人出的遲。而遲出是不如早出的。”
紅麗就屬於出的早的。
我們一同進的初中。小學時,我們不在一個學校,她媽媽是二小老師,她在她媽媽的學校讀書,而我是在城關一小。到了初中,我們進了同一所中學,而且還分進了同一個班。
有的人天生就是要做主角的,他們總能惹人注目。紅麗和姐姐一樣,就是這種人。
體育課,我們站在操場上排隊,體育老師說,你們哪個出來幫我整一下隊?紅麗就自告奮勇地站了出來。老師於是指定她做臨時體育委員,結果這個臨時體育委員,一做就做了三年。
紅麗長相洋氣,發育似乎也比一般女孩都早,她媽媽手巧,又會給她打扮,她的衣服比別人的都漂亮。有一次我們一起上廁所,她嫻熟地換著衛生帶裏的草紙,我嚇了一跳。她都來“那個”了!紅麗白了我一眼,“大驚小怪!”她問我,“胸部痛不痛?”我搖搖頭。她神氣地挺了挺小丘一樣的胸部,有點居高臨下地說,“你還沒發育”。“發育”這個詞我是第一次從紅麗口裏聽到,它帶有某種神秘、曖昧的意味。我想起還在小學的時候,有一次,她把胸前的毛衣故意弄得鼓起來,問我,“像不像你姐姐?”她好像迫不及待地要長大。
她說,她媽媽給她做了胸罩。我是直到高中才開始戴胸罩的,姐姐耗去媽媽的過多精力,分到我身上的關注就很少了。而且,我確實也——“發育”晚,直到高一才來例假,個頭躥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