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學生生活就這麼開始了。
第一個月軍事訓練。各人領了一套黃軍裝,笨手笨腳的女孩子互相幫著係腰帶。新生們以係、班為單位被編入各營各連。教官說,你們現在是預備役,戰時,就是軍人!一句話搞得大夥兒熱血沸騰。軍訓圓了我們的軍人夢。一個月下來,人仿佛都脫胎換了骨。本來就瘦,軍訓之後,我簡直就成了個竿了。單個看上去,少年的身體,裹著不合體的軍裝,頭發濕亂,象不知哪裏來的冒牌軍,不過,整體排列著,倒也颯爽英姿,頗有氣勢。
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來出操,隊列,正步走,打靶,鑽鐵絲網,上軍事理論課。晚上也集合在一起,拉歌,表演。“一二三四五,我們等的好辛苦”,“一二三四五六七,我們等的好著急”。整齊一致的催歌聲音,此起彼伏。唱得都是激昂的軍歌,“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風展紅旗映彩霞,愉快的歌聲滿天飛。mi?sol?la?mi?sol,la?sol?mi?do?re 愉快的歌聲滿天飛。”歌聲嘹亮浩蕩。這種集體拉歌,集體行動的壯觀場麵,讓那些三三兩兩徜徉在大學校園裏的學哥學姐們,目光含笑。他們步伐輕快、從容,手裏或夾著書,或拿著球,自由主義地行動在校園的各個角落。他們的臉上是真正大學生的表情。這表情是我們這些剛入校的新生臉上所沒有的。我不由羨慕他們,巴望著累人的軍訓生涯早點結束。
直到一個月後,我們才和學哥學姐一樣,穿起了自己的衣服,開始了正式的大學學習。真正的大學生活開始了!
大學的學習和中學完全不一樣,最大的好處是自由。沒有老師整天跟在屁股後麵嚴密看管和嘮叨。課程也不象中學那樣排得滿滿的。有時上午沒課,就睡懶覺。
正課之外,各種名目繁多的講座也很多,大食堂旁邊的牆壁上,經常貼上花花綠綠的海報。還有各種學生社團組織,如紅楓詩社、大學生通訊社、攝影協會等等。
我在老莫的鼓動下,加入了紅楓詩社。“老莫”號稱是我半個老鄉,名莫頤庭,自稱老莫,比我高兩級,新生報道的時候,他積極地忙前忙後。由他做義務向導,我很快就熟悉了整個A大的地形地貌和人文特色。
老莫是多個社團的成員,也是紅楓詩社的副社長。他給我看他的詩,那些發表在校報上的,和他們詩社主辦的詩刊上的詩。“這隻是一部分,還有許多沒發表的。”他讓我也寫詩,給他們詩刊寫。
對詩,我一竅不通。
老莫說,詩歌是文學的桂冠,它在最頂端的。因為詩歌最遠離世俗。“你那麼不俗,有詩人氣質的。”
這是我第一次聽一個男孩這麼說我。
我追問他,怎麼個不俗?
老莫笑道,“因為你瘦啊!瘦得成了仙。”
原來是譏諷我!但我並沒有生氣。
老莫經常邀請我一起去聽講座。有的是本校的,有的是外來的名家講座。這些活動以法律係、經濟係、哲學係、曆史係、中文係最為火熱。
有一次,哲學係在文科樓階梯教室開講座,對當時正在熱播的一部政論紀實片進行大討論。氣氛非常激烈,觀眾也很多,各係都有,還有許多理科學生。在我們這樣的綜合性大學裏,理科學生也是非常喜歡這一類講座的。這是那些純粹的理工大學所沒有的優勢。
教授和學生都上了台,他們爭得麵紅耳赤,“黃色文明”、“藍色文明”、“現代化”一個個抽象的概念,詞語蹦出來,顯示出令人驚異的學識。他們個個慷慨激昂,滿腹經綸,滿腔熱忱。八十年代末的大學校園,洋溢著一種理想主義的激情。
老莫說,他經常逃課去圖書館,有時候去旁聽外係的課。他介紹說,哲學係有個叫蘇從周的老師,研究東方哲學的,非常不錯。
我跟著老莫去旁聽了兩次。A大有許多怪人,蘇從周大約算一個,他四十歲左右,身高一米八,體格魁梧,不修邊幅,戴著寬邊眼睛,講課時不看人,鞋帶散了,把腳抬到講台上來係。我從沒看過這麼不拘小節的老師,但他確實課講得好,不看講稿,興致所至,信手拎來,講起課來妙語連珠,不時有思想的閃電劈過。讓人驚座。也很有文學的功底。老莫說,文史哲不分家。蘇算的上大家,不過還不夠沉鬱。
蘇從周上課從不點名,但去晚了,都沒位了。
老莫說,最煩老師上課點名。我問他,逃課,考勤怎麼辦?他說,讓別人替他答到。有一次,他給我講個笑話,說西南聯大時,有個叫孟森的老師講義編得好,給學生人手一份,學生拿到講義,就不來聽課了。有一次,孟森看人太少,就開始點名,來的那幾個同學,都受托幫人答到。點完了,孟森說,“今天來的人不多,但都到了。”
我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