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

斷腸人在天涯

年少的時候,我就特別喜歡馬致遠的這首小詞。總是不由自主地幻想著那迷人蒼雄的意境,大漠黃沙,孤單的一個人,牽著匹瘦匷的馬,在血紅的落日之下,悵惶貯立。他的家在遠方,鄉愁那麼濃,而他,永遠在路上。

把孤獨、流浪,當成一種審美。這就是我初去上海的心情。站在洶湧的人潮裏,我想到馬致遠的這首小詞。我,就是那位天涯孤旅。

彼時的上海,正轟轟烈烈地進行著脫胎換骨的改造和重建。蒲東大開發,國際金融中心的不朽地位,使得投資者們趨之如鶩,新的樓盤和建築不斷拔地而起。

我所在的這間蒲東新學校,吸引的大都是外地來的老師。他們懷裏揣著各種榮譽證書,什麼學科帶頭人,省優秀教師,高考先進個人等,都是中學教育戰線上的熟手、老將,也有一部分是從上海其它學校過來的,和少數新分來的大學生。隻有我,是從師專過來,沒什麼光輝業績,對中學教育也不熟悉。能進這間學校,是陳君的功勞。他認識這裏的校長。

“小玫,你真要來上海做代課老師嗎?”對於我的決定,陳君也是大為驚訝。他原先積極地幫我聯係大學,以為我要考研究生,而我,居然改變了注意。

其實,我早厭倦了繼續深造,文學係讀下去,博士又怎樣?蘇從周不在了,人生中的一位導師失去,不是死讀書就能換來的。

再說,讀書要花錢,我不能這麼一把年紀還要向父母伸手。他們早年辛苦,除了撫養我們姐妹,還要擔負接濟娘家婆家的責任。好不容易現在好一點了,還是少從他們手裏刮去養老費吧。

“代課教師,你好好做,隔個年把,也就能正試調入,不用擔心。”陳君說道,他猜測我害怕臨時工的身份,就安慰我。

我並不在意這個。事實上,到了上海,我竟然有一種找到歸屬般的感覺。

這裏人海茫茫,而又各不相幹。即便是一起工作的同事,下了班之後,也各自消失,上海有的是消磨的去處。

我喜歡的正是這份你不管我,我不管你的自由。在這裏也沒人熱心地為你介紹對象,大家都很尊重每個人的生活選擇。你一個人,自然有一個人的理由。

實際上,像我這樣的單身女,在上海一抓大把,我們學校就有一位,已經年屆三十,長相清俊,長發垂及腰際,喜歡穿中式小襖、旗袍,很江南閨秀的味道。她叫吳越。是教美術的。

我相信這世上是有氣味相投一說的。我和吳越彼此聞出對方的相契合的味道。自然就有一份親近。

她告訴我,她家在蘇州,原在那裏教書,還有間絲綢小店,她和姐姐經營著,也是因婚姻問題,受不了父母的壓力,逃到上海。

我們立即視為同類。

吳越喜歡畫畫,她的小房間充滿著藝術氣息。畫稿,油彩,實物寫生,還有不少書籍,詩刊。她是業餘詩人。不過,現在很少寫詩了,她給一些雜誌寫些散文、專欄。她的文字有一種民國味兒,很典雅,如她人一樣。

我對她好感倍增,在她的鼓勵下,我也投些小稿,居然也獲得了幾家報紙的青睞。

有時候,我和吳越一起參加些聚會,在一些茶館、酒吧和博物館之類,總能見到一些異人奇士。

雖然這個城市,我是一個新的寄居者,但,卻對它,我似乎熟悉已久。我喜歡它俯向生活的世俗氣,也喜歡它骨子裏的精致和優雅。

唯一的遺憾是,在上海,我再也見不到一覽無餘明澈的天空。閑的時候,我就一個人跑到外灘,趴在石欄上,眺望灰蒙蒙的黃蒲江和灰蒙蒙的天空。江麵上泊著的船隻,發出一聲起航的嘶鳴。

天黑下來,我有時一個人沿著外灘閑逛,走到南京路,再走進新天地酒吧。坐下來,要杯飲料和蛋糕。這兒老外很多,三五一群地湧來,他們在這裏喝酒、聊天。中國人也很多,他們也許是公司白領、企業精英、外來遊客、談判對手、藝術家、流浪者,這兒像是一個放鬆的樂園。到了這兒,大家的臉色都充滿了與一切和解的好意。

我能夠一坐坐好長時間。有時也會有過來搭訕的人,順眼的,就一起聊一聊,不順眼的,你不說話,他也就很知趣地坐一會就離開。

陳君一直說要陪我在上海轉轉。可是,他忙得很,我沒有打擾過他。除了剛來時,他陪我去了一趟學校。

我在的地方離他很遠。

等我們再次見麵時,我已經從那間學校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