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小年的時候,陳君請我去他家吃飯。他爸爸過來了。

來上海差不多兩年,我是第一次去陳君家。

他家在寶山區的一處七成新的樓裙裏,小區裏有花園、兒童遊樂場、每一棟樓有冬青樹圍住,曲曲彎彎的鵝卵石壘起的小路蜿蜒向前,據說有利於足底穴位按摩。路旁邊栽有香樟樹,梧桐,垂楊柳,冬天,沒有葉子,顯得寒瘦。有老人帶著孩子在樓下玩耍。在上海這樣高密度的地方,有這麼一個清雅寬敞的所在,是多麼令人羨慕啊。陳君夫婦倆都是醫生,來上海又早,屬於這個城市的中產階級了。

正是星期天,陳君不上班。他怕我找不到路,在小區門口迎我。我被他帶到一棟小高層,上了電梯,直達八樓。

這一單元有兩戶。每次見陳君幾乎都是在醫院,以至於這個人在我眼裏,是不屬於世俗家庭的,他身上沒有人間煙火氣。而當他把我領到這間帖著大紅對聯的家門口時,我才恍然想到,他也是和別的居家過日子的男人一樣,隸屬家庭的,是別人的丈夫,孩子的父親。春聯貼在防盜門上,裏麵還有一層木頭門。門打開,應聲出來的是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他手裏端著一杆玩具機關槍,向我們擺出掃射的雄姿,“舉起手來,繳槍不殺!”立即孩子媽媽也跟著出來,對兒子嗬斥道,“思遠,別皮了!客人來了,還這麼不像話!”她將孩子的槍放下,笑著將我們迎進了玄關。

“我太太,季瓊。”陳君介紹。

我打量著陳太太,北方女子模樣,飽滿開闊的臉,大眼睛,透著職業醫生的幹練和清爽。聽陳君說,是山東人。

“這是夏小玫。”陳君又說。

她笑著點點頭,讓我別換拖鞋了。

他家那麼幹淨,怎麼能不脫鞋呢?

陳太太幫我們把外套掛起來,又泡了杯熱騰騰的龍井茶。她的兒子思遠好奇地看著我,手槍在手裏不時拔拉來拔拉去,小家夥是炫耀自己的玩具呢。我也帶了玩具,一輛小四驅塞車。這件新東西很快為我贏得了他的友誼。他開始照著模型拚裝起來,不時阿姨前阿姨後地叫著我,讓我幫他一起組裝。

“讓阿姨歇息,你自己到一邊去鑽研吧。”陳太太把茶杯端過來。“這小家夥,人來瘋,皮得狠。”

寒暄了幾句,陳太太又熱情地帶我參觀了一下他們的房間、臥室。三房兩廳,家具牆壁以米白色為基調,視覺上有種開闊的效果,陽台上放著幾盤綠色植物,幾件衣服在不鏽鋼管做的衣服架上懸掛著,角落裏的雜物也不顯零亂。整個家布置得雅潔舒適,書房有台電腦,書櫃上都是醫學著作。兒童房則充滿卡通色彩。

我跟著女主人巡視了一番。一邊看,一邊在心裏像要讓自己確認一樣:哦,這是陳君的家!他和這個女人的家!

“陳老師呢?”我問。

“爸爸在下麵散步,說你要來,也下去迎去了,你們沒有碰到?”

正說著,門口響起了腳步聲,陳老師進了屋。

我站了起來。叫了一聲。

幾年不見,陳老師老多了,個子有點縮水,但精神還是滿矍鑠的,擁有了一頭令人尊敬的白發。他樂嗬嗬地拍著我的肩,帶著不敢相信的驚喜表情,“夏小玫,你怎麼也跑到上海來了?”

我迎上去,抱了抱陳老師。重逢令人喜悅。

“不一樣了,不一樣了!大姑娘了!長這麼高!”

“其實我高中個子就這麼高了。”我笑道。

“那時你坐著,爸站著。當然看著小啦。”陳君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