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東說,1999年世紀末日來臨。一切將毀滅,一切也將新生。我聞到了世紀末的味道。1999年,是我的世紀末。
雖然春節已經過了,但冬天還在頑強地延續著。三天兩頭地下雨,沒完沒了,到處是濕漉漉的,好不容易太陽剛露臉,還沒等你反應過來,天又陰了,讓人急得發瘋。上海的冬天真不好過。
我在宿舍裏買了取暖氣。經常腳烘得火熱,而手卻冰涼。有時候,我也和同事一起參加些派對、沙龍。以打發寂寞無聊的時光。
上海是個摩登城市,三十年前的十裏洋場,操著各國語言的外國人,在世紀末重新登場,年輕人尋歡作樂,這個城市彌漫著奢華而又懷舊的傷感氣息。
我覺得孤獨。在日記裏,我寫到,找個愛人來過冬吧。可是,我的愛,你在哪裏?我的心是不發芽的凍土地,是埋藏千年的死火山。
春天終於來到了上海。春天來到上海的時候,空氣變得甜潤。公園裏的花都開了,桃花、梨花、月季、薔薇、映山紅、石榴花……姹紫嫣紅;柳樹也變得翠綠,在風中搖曳生姿。春天的風也是不一樣的,溫柔甜潤。我是個植物盲,許多花朵我叫不出名字,在春天叫錯植物的名字,是不算罪過的。經曆了太久的冬天,春天讓人有股手足無措的驚喜,我的情緒隨著天氣好起來。
我在弄堂的小陽台上曬著衣服,嘴裏不由哼起陋巷之春的歌來,“人間有天堂,天堂在陋巷,春光無偏私,布滿溫暖網。樹上有小鳥,小鳥在歌唱,唱出讚美詩,讚美這春浩蕩。鄰家有少女,當窗曬衣衫,喜氣上眉梢,不久要做新娘。春色在陋巷,春天的花朵處處香,我們鼓掌歡迎這好春光。”春天讓冬季的抑鬱一掃而盡。雖然還不能做新娘,可是,也要歡迎這好春光啊。
五一假期,我和吳越去烏鎮踏青。
江南的春天風光旖旎。來到這個水澤之鄉,我們仿佛穿過時光隧道,回到老舊的時代。吳越說,你相信前世嗎?沒等我回答,又自語道,我是信的。我覺得我的前世是一個明朝官家的女兒,就住在江南。有一天,遇到一位趕考的書生。他讓我等他。
吳越總有許多奇異幻想。她沉浸在幻想中的樣子很美。我想,她或許就是前朝的那個失了約的女子,今生今世,輪到她等待。
黑灰的烏篷船,石板路,河邊的人家。我們坐在小船上。吳越梳著一條光溜溜的長辮子,眉毛彎彎的,護著湖水一樣深邃的眼睛,在波光閃爍的小河上劃著槳。像是一位好人家逃婚出來的大家閨秀。
她的話題依然離不開他。她說他本來要來上海一趟的,孩子生病,就沒來了。
為這一趟見麵,吳越期待了很久。結果還是落空了。來烏鎮也是為了散心,比一個人守在空闊的上海好。
可是,“他”人雖未到,卻影子一樣,無處不在地繞在我們身邊。
吳越說到他,臉上總帶著或喜或悲的微笑。
三十一歲的女人,深刻而絕望地愛著一個如同天邊之月一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