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期間,姐姐一直是用眼神和我交流的。她用眼神告訴我,需要什麼,不需要什麼。麻醉之後的傷口應該是很痛的,但姐姐忍耐力不錯。姐姐以前跳過新疆移脖子舞,而現在,她的脖子不能動,綁著紗布,就象一具活的木乃伊,隻有眼睛是她最生動的地方。
陳君每天會抽空過來一下。有時恰好碰到查房,姐姐的主治醫生就和陳君交流一下姐姐的狀況,那些隨行的護士似乎也對姐姐格外關照。惹得同病房的阿姨非常羨慕,她不知姐姐什麼來曆。在醫院,有人關照看來是不一樣啊。看得出陳君在醫院很有地位,別人對他都是尊敬有加的樣子。有一次,某個醫生特地湊過來找陳君,向他問一個肝病人的情況。那個人可能是他的什麼親友。陳君待人和藹,卻又有種居高臨下的威嚴。那是一個專家技術高超所生出來的特有的成竹在胸的自信吧。不知為什麼,看著別人對他的崇拜和信賴,我總是很自豪,仿佛他是我的什麼人似的。我估計姐姐也是這樣,她不能說話,但她的眼神流露出這一點來。她的眼神大約還包含著其它的內容,我一時無法清楚地破譯。
但陳君大部分是在查房之後過來,他好像是有意避開那個時間。而每次來,逗留的時間也不長,隻是察看一下姐姐的複原情況,或者交代一下要注意的。我呢,則把遇到的問題,逐一向他求解。
姐姐每天輸液,她的血管很細,打到後來,她見針就怕。有一次,輸完液,她的手臂腫得像包子。正好陳君過來,見此,他讓我去買個土豆過來,削成片狀,給她冷敷。說這樣可以消腫。後來再輸液的時候,護士就給她留了針位,不拔針管了。否則每次紮針太要命了。我看到一根針管埋在姐姐的皮肉裏,很替她疼。但是姐姐似乎不覺得疼。一個人的承受能力是多麼巨大啊,不到一定時候,你怎麼能看出來呢。姐姐曾是那樣嬌氣的一個人。
比起這些,還是小事,最驚險的一次,有個護士,有一天可能心不在焉,還沒進門,就在外麵叫起來,806床。她叫聲響亮,象是什麼急事。姐姐隨口應了一聲,一下子,她捂住嘴,痛苦地彎了身。她受傷的喉嚨再次遭到重創。醫生趕緊過來,那護士也嚇壞了。姐姐被推進換藥室,緊急處理。我忙給陳君電話,他正在外麵開會,沒聽我說清楚情況就掛了電話。直到晚上,他才過來。我非常生氣,坐在一旁不理他。倒是姐姐,用眼神告訴他,沒事了。
陳君說,白天開會,他在做一個報告,出不來。對姐姐意外發生這個事,他感到很痛心。姐姐不能說話,陳君向來又是一個話不多的男人,我則賭氣不說話,這使得氣氛有些異樣。我們之間的沉默,好像埋伏著一個有可能爆發的隱形炸彈。當然,這個炸彈不會爆炸,因為姐姐和陳君都不是拉開引擎的人,要是過去,姐姐會引爆的,她敢愛敢恨,但現在,已為人婦的她,不再是當年任性不管不顧的小姑娘了,哪怕這個陳君,是她當初最可以任性的人。
陳君自然也不會,他時刻在我們麵前強調著他的職業身份,他來看我們,照顧我們,隻是盡一個醫生的責任。在他眼裏,這個病人和別的病人並沒有什麼本質的不同,他為她痛心,隻是為一個病人突發的意外痛心。她不是他曾經的戀人!他身上沒有過去情感的烙印,他隻是一個敬業的,有著普通人道主義情懷的醫生!我恨他的仁心仁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