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老驥身上有一種香港文化熏陶出來的紳士風度。比如,讓座,幫你拿包。吃飯的時候,也會問你空調冷不冷。這種體貼的品德讓人很受用。

對於老驥,我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他大約也是想借於此,幫助他忘卻那段傷痛的愛情。人活著不容易。愛是世界上最艱難的一樁事!對於自己,我無能為力,若能幫別人一把,不也是一件功德?聽說現在心理治療師很吃香,心理治療師的治療方式之一,就是讓病人訴說。充當老驥的心理治療師成了我的一樁業餘工作。

和我交往後,老驥說他好多了。我問他,是否重回婚姻。他說,他妻子不肯原諒他。即使回去,有了這道疤痕,也不會幸福的。

老驥自然也問我的情況。一個三十來歲的單身女人,總是引人好奇的。可是,我不象老驥那麼善談。於我,愛是一樁隱痛,不能言說。若有一天,把它說出來的時候,愛或許就已經過去了。但願會有這麼一天吧。

當老驥說我和他那個女朋友有些象,而且都是巨蟹座時。我心想,我哪裏象她?她能得到一個已婚男人如此狂熱的愛,甚至不惜犧牲家庭!我哪裏有那麼大的魅力?我愛的那麼卑微和無望。我和她完全是不同的類型。如果說象的話,也是我和老驥象。我們都是孤注一擲的一方。

有天晚上,和老驥吃完飯,喝了一點酒,可能是受了涼,我有點不舒服,身上陣陣發冷。老驥說,我送你回家吧。

這是他第一次來我的住處。一間不足二十平米的單間公寓,租的。床、電腦,電視,一大堆書,白玻璃瓶裏插著一捧黃色的小野菊花。

老驥讓我躺下。我指示他在梳妝台的櫃筒裏拿溫度計。量了量體溫,38度。果然發燒了。插電燒水,老驥問我有沒有常備藥,要不要送去醫院。我搖搖頭。老驥說,那我出去藥店給你買。

過了不大一會兒,他拿了幾盒藥過來。有退燒的,消炎的,中藥和西藥。按照說明書,讓我服用。

人一病就很脆弱,而老驥那樣體貼地忙來忙去的樣子,令我產生出一種幻覺。好像倆人是一家人一樣。當他扶起我身體,喂我吃完藥,順勢將我抱著懷裏時,我竟沒有拒絕。

這以後我們的關係似乎又進了一點點。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不再談起那個女人。每次從香港過來會帶些小禮物,香水啊化妝品啊什麼的。

老驥邀請我去香港玩,說要帶我去南丫島、西貢、赤柱玩。盡管香港和深圳離得很近,但,我隻去過一次,就是購物。香港稠密的人群和商埔,令我喘不過氣來,後來再沒去過。可是,在老驥的描述下,那些浩浩蕩蕩的無人海灘,大風吹過的千年礁石,又激起她的無窮向往。那裏,有另外一個世界吧。

第二次到我的小屋時,老驥從超市買了菠羅啤酒,和一大堆下酒的熟食。我們把聚會放到了家裏。老驥喝了很多酒,似乎有點醉,拉著我的手不放。我阻止了他進一步的動作。

老驥說,“你把那個看得很重!”

我黑了臉。

還好。老驥不再為難我。

“做我的情人吧!”他說。

不,不。我是不要當人家情人的。

老驥後來就消失了。消失的就象從來沒有遇見過一樣。這個城市依舊人海茫茫,深港一體化,多個港口的開通,讓兩地人來往更加頻密。我知道,在每天如潮水般過關的人群裏,那個曾經與我喝酒,談天,差點兒上了床的人,也會躋身於其中。隻是,他就象一滴水,消失在水中,再也尋他不著。

我定期會清理手機的電話號碼。它的空間有限,那些不用的號碼要騰出來,讓位於新號碼。刪除老驥的號碼時,我心裏歎息一下。我們,就象兩個陌生的趕路人,累了,倦了,碰到一起,停下來歇一歇,再撲一撲塵,分道揚鑣,繼續趕路。彼此留個對方的就是一串靜止的手機號碼。是的,靜止的。按下刪除鍵,就徹底消失了。

我無聊地機械地一個一個地翻著名字。在一個人的名字前麵停住了。這個名字我曾刪了多次,終添了回來。還是舍不得。它不是存在手機上,存在內心裏。或許有一天,我也會終將抹去,消失。為什麼不呢?不過是一串數字,而已。想到這裏,我一陣驚懼和惆悵。

有一天,我收到一則短信,他說,他和那個女人又在一起了。我迷惑了一下,猜出那人是老驥。

有情人能成眷屬。我為他們感到高興。

去年,我還參加了林晨陽的婚禮。他也終於結婚了,娶了比自己小十歲的女孩,長得乖巧可愛,說話文靜,據說是某女子學校畢業的。林晨陽說,現在純潔的女孩太少了。所以竟跑到女子學校淑女班去物色。這一次,他如願以償。婚禮在香蜜湖一家豪華的大酒樓舉行。聲勢很浩大,雙方的親友團,都來了。音樂聲中,新娘在他父親的陪伴下沿著紅地毯緩緩出場,然後父親將新娘的手鄭重地交給林晨陽。林晨陽西裝筆挺,臉休整地分外整潔,麵容是從未有過的莊重。那一刻,我的眼淚突然就忍不住落下來。

成為一個人珍貴的新娘,是多麼幸福的時刻啊!

酒席開始,新郎新娘給嘉賓一一過來敬酒。走到我這兒,林晨陽真誠地望著我說,“小玫,願你早日找到你的幸福。”

淚水掉進杯子裏,我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