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奏亦不過小小搶獲耳,賊未大破,安得謂之武功耶!其督令將士奮勇前進,務擒班滾,明正典刑,以靖地方。”《清高宗實錄》卷255,頁35.十一年二月三十日,他更在慶複的奏折上批道:“李質粹等全無調遣奮勇之誌,甚辜朕恩”,“出師已逾七月,而軍餉用至百萬,不知李質粹等所為何事耶,宜傳旨申飭之。”《清高宗實錄》卷259,頁39、40.
盡管乾隆帝形式上是在申斥李質粹等將,但很顯然,他對未能及早取勝而十分惱怒,已經暗示出對總管征剿的總督慶複有不滿之意。這樣一來,慶複再也不能安坐省城了,急忙趕到打箭爐,並奏報總兵袁士弼“以招降為事”,雖屢報攻克多寨,而“俱不著實”,提督李質粹附和捏報,奏請將袁士弼革職留任。慶複又於二月上奏總論軍營之弊說:“軍營提鎮,始而玩忽,繼而捏報,號令不一,賞罰多不嚴明,兵丁病孱者不知裁退,器械朽壞者不知更換,將弁氣沮,士卒離心,現在賊勢益張,夾壩四出,而我兵因循株守,或言待其槍藥既盡,自必困窮,或言阻其春耕,自必缺乏。……要皆揣度之詞,豈可執為困賊之計。……(奏請添兵加餉)。”乾隆帝同意其議,令即調撥兵丁酌辦糧餉。《清高宗實錄》卷260,頁17.
慶複雖然指責李質粹等無能失職,捏報軍功,但他也並不高明,仍然蹈其覆輒。要講取勝需要的客觀條件,他可以說是應有盡有。論軍隊,經過幾次增派,他擁有多達二萬四千名漢土兵卒的一支大軍,遠遠超過下瞻對土司班滾的部下,槍炮弓矢之多,更不用說。特別難得的是,他是受到皇上寵信的皇親國戚和軍國重臣。慶複之家是清朝的名門貴族,其姑是孝康章皇後,乃康熙帝之母,其二姐皆是康熙帝之妻,一為孝懿仁皇後,另一是惠皇貴妃。其父佟國維任領侍衛內大臣、議政大臣,因係孝懿仁皇後之父,推恩封一等公。正因為家有二皇後一貴妃,因此,雍正五年他襲一等公後,就青雲直上,八年之內,曆任副都統、都統、議政大臣、工部尚書、戶部尚書、領侍衛內大臣。雍正十三年高宗即位,又授慶複為定邊大將軍,代替平郡王福彭,掌管北路大軍。乾隆二年以後,九年之內,慶複曆任署吏部尚書、戶部尚書、刑部尚書、兩江總督、雲貴總督、兩廣總督、川陝總督,可以說是基本上任遍京內外軍政要職,成為乾隆皇帝依賴、重用的一位寵臣。就是在戰爭進行了幾月進展緩慢的時候,乾隆帝還將慶複升為大學士,兼川陝總督,一再下諭誇獎其辦事與己“不約而同,嘉是之外,無可批諭”。《清高宗實錄》卷254,頁26,卷255,頁34.這樣的信賴和親密,是在此前後統軍出征的將軍、大臣如嶽鍾琪、傅爾丹、張廣泗、策楞、班第等人無法得到的。有了這樣罕有的優越條件,對揮軍征剿,顯然是極為有利的。
可是,慶複辜負了皇上的厚望,浪費了這些難得的優越條件,貪生怕死,畏縮不前。乾隆帝多次下諭,催問捷期,斥責遲延,一再憤怒指出“豈有為此一隅,而虛糜數百萬帑之理乎!”《清高宗實錄》卷261,頁8,卷263,頁23.慶複貪功畏罪,走上了李質粹、袁士弼的老路,虛報軍情,捏奏戰功,保證“五六月間,務期必克”。他依仗重兵壓境的條件,大力招撫,誘其降順,冒稱撲毀險要碉樓數百座,其實並未進行過大的戰鬥。當欽差大臣班第快要來到軍營之前,他叫明正土司的土守備汪結,騙誘班滾之異母弟俄木丁等人歸順,並於十一年五月奏報捷音:四月中攻克下瞻對土司班滾的如朗寨,又於二十三日追至丫魯寨,燒毀碉樓四十餘座,碉內男婦老幼及班滾俱被火燒死,“將賊首等全行撲滅”。《清高宗實錄》卷268,頁2―7.乾隆帝十分高興,諭將慶複、紀山交部從優議敘,提督、總兵等官將兵丁“亦行議敘”。慶複又於六月奏上處理瞻對善後事宜,包括將班滾之地分割,賜予效力的土司,以及設官、納貢、禁建戰碉等,皆蒙朝廷允準。《清高宗實錄》卷269,頁17―20.
慶複因“功”被加太子太保,於十二年八月離軍營回京,入內閣辦事,兼管兵部。一場延續十個月,用兵二萬四千名,耗銀百餘萬兩的瞻對之役,就這樣以大學士、川陝總督、一等公慶複的升官而結束了。
盡管慶複舞文弄墨,欺騙了皇上,但曆史真相是難以長期掩蓋和歪曲的,總有一天會水落石出,作偽之人將原形畢露,遭受應有的懲罰。就在慶複返京前後,乾隆帝已經開始知道班滾未死的消息。原來,當十一年五月慶複奏報燒死班滾時,乾隆帝即因其奏述前後不一而有所懷疑,諭令慶複仔細查核,不得放走班滾。後來雖然他相信了慶複續奏的解釋,當做班滾已死而下諭收兵,但心中疑團並未全解,故於十二年三月準備進攻金川時,命川陝總督張廣泗調查班滾的下落。九月十四日,他因張廣泗奏稱班滾未死,諭命嚴防其潛入金川,迅速查明其藏身之地,予以擒捕,並隨即連下數諭,追問此事。張廣泗奉諭再三查詢,陸續上報,事情真相逐步明朗。原來所謂如朗大捷,純屬騙局,清兵隻燒掉空碉二座及泥日一寨,“餘皆完好如舊”。班滾之大碉,仍安然無恙,並未燒毀,慶複將其碉冒稱經堂,叫班滾之子沙加七立改名德昌喇嘛,令其居住。班滾並未燒死,而是潛行逃匿於空七寨一個山洞裏,待清軍撤走即還居如朗,“日與附近土司如疊爾格、霍爾甘孜、孔撤、麻書、朱窩等,往來贈遺不絕”,“並不畏人知覺”,而且夥同四朗舉兵攻打效忠清帝的上瞻對土司肯朱,奪據其地,肯朱被迫向清朝文武衙門控告,請求救援。慶複將過去“大為夾壩”(即大事搶掠)的土目四朗、俄木丁、革鬆結等,“皆赦罪授為土官”,授俄木丁為長官司職銜,授四朗、革鬆結等土千戶職銜,授明正司土守備汪結為正土司,將原正土司安木降為副土司。所謂班滾被燒死,最初係提督李質粹捏報,慶複讚同上奏。總兵宋宗璋很快就從汪結處得知班滾未死的真情,但因慶複等人已經上報,不敢聲張,又恐將來敗露受到牽連,“甚是愁怕”。慶複雖然在“善後事宜”裏奏準將班滾之轄地分予各效力土官,“但各土司因班滾現在,無人敢領,悉仍為班滾所據”。《清高宗實錄》卷297,頁18、19,卷298,頁20,卷300,頁4,卷302,頁11―13,卷303,頁18、19,卷305,頁6―16,卷309,頁51,卷322,頁30.
乾隆帝大怒,重懲有關人員,將慶複革職削爵,以貽誤軍機律論斬。因其係勳戚世舊和皇考世宗任用的大臣,勒令自盡。以李質粹係提督大員,“領兵專閫,縱失渠魁”,不能弋獲,且明知班滾未死,一經慶複嚴駁,“遂附和改詳,朋謀罔上”,將其處斬。因宋宗璋身任總兵,不將實情上告,及汪結稟報班滾下落,又不竭力搜擒,“致令賊番遠遁”,亦予正法。《清高宗實錄》卷305,頁15、16、23,卷349,頁7,卷357,頁18.
第二節錯攻金川任帥不當兩次受挫。
一、欲圖“永靖邊陲”用兵川西。
乾隆十二年三月十一日,乾隆帝下了一道十分重要、影響巨大並使他不久便深為後悔的諭旨:
“大學士慶複在外多年,綸扉重地,應召取回京,辦理閣務。昨歲四川瞻對之役,甫經告竣,今又有大金川番蠻肆橫不法,已命慶複相機征剿。今思彼地番眾恃強生事,屢屢不能安輯,必須經理得宜,始可永遠寧帖。貴州總督張廣泗,於此等苗蠻情形,素所熟悉。……川陝總督員缺,著張廣泗補授,不必來京,即由貴州取道,速赴川省。大學士慶複,俟伊到川之後,將彼地事機情形,詳悉告知,或可回京,或仍應留川,一同辦理,自行酌定。”《清高宗實錄》卷286,頁15、16.
這一上諭,正式決定和宣布清軍要進攻金川,著名的所謂“十全武功”之第一“武功”――首征金川,就這樣快要開始了。
金川,地處小金沙江的上遊,一促侵水出鬆潘外西藏地方,經黨壩,流入金川境,水深河闊,為大金川,另一納水,源流較近,為小金川,皆以臨河之山有金礦而得名。大金川、小金川均自東北向西南流,至明正土司地合流為若水,再往前至會理州為金沙江,亦名瀘水。二河沿岸地區分別名為大金川、小金川。居民是藏族,明朝時隸雜穀安撫司。此處萬山叢矗,中繞洶溪,來往交通使用皮船和索橋,天氣寒冷,多雨雪,惟產青稞、蕎麥,產量不高。大、小金川土司皆係明金川寺演化禪師哈伊拉木的後裔。順治七年小金川土司卜兒吉細歸附,授原職。康熙五年大金川土司嘉勒巴歸附於清,清政府授以演化禪師印,“俾領其眾”。後來清軍征服大、小金川,初於大金川設阿爾古廳,小金川設美諾廳,不久改為懋功廳,置同知,成為四川省十四廳之一,民國年間改為懋功縣。大金川今係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的金川縣,在成都西北四百餘裏。小金川係此州的小金縣,在成都西邊偏北三百餘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