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帝在諭中講到征討金川的原因是“番蠻肆橫不法”,“恃強生事”,究竟此事真情如何?原來,大、小金川土司也像附近雜穀、綽斯甲、革布什咱、明正、瓦寺、沃日、黨壩等土司一樣,是清政府的屬部。各土司的首領,受清政府封授宣撫使、安撫使、宣慰使、長官司、土守備、土千戶、土百戶等職銜,定期向朝廷繳納貢賦,聽從調遣,帶領部下人員從征應役,不得劫掠為盜,不得侵占其他土司地土,土司之間發生爭執,須聽清政府裁處,不許互相攻殺,違則要受官府懲治,革職問罪,興兵征剿。盡管清政府對各土司加以約束,不許他們惹是生非擾亂地方,但一些人多勢大、兵精將悍的土司,經常襲掠鄰近土司,侵占其地,糾紛時起。大、小金川土司在這方麵顯得特別突出。
大金川早先並未被清朝正式封為土司,其首領均附於小金川,成為小金川土司的土舍。康熙六十一年,嘉勒巴之庶孫色勒奔以金川土舍身份,帶領部下隨四川提督嶽鍾琪征討西藏“羊峒番”,立下戰功。雍正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雲貴總督高其倬因小金川強橫,上奏說:四川土司多,“人廣地眾之處,理宜分立支派,互相鈐束”。今小金川“實為強橫”,而金川土舍色勒奔“曾出兵羊峒,著有勤勞”,“應請給以安撫司職銜,以分小金川土司之勢”。雍正帝同意此議,授色勒奔為安撫司,從此大小金川才正式成為平行對等的兩個土司,均受清政府轄束。雍正初,雜穀、大金川、沃日諸土司發生地界爭端,撫遠大將軍、川陝總督、一等公年羹堯令大金川割美同等寨給予沃日,色勒奔弟兄不服,與沃日等土司仇殺不已,後年羹堯罷官,署川陝總督嶽鍾琪奏準,將美同等寨歸還大金川。宮中檔:雍正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雲貴總督高其倬題;《清史稿》卷295,《年羹堯傳》,卷296,《嶽鍾琪傳》。
各土司仍然互相廝殺。乾隆四年七月,署四川巡撫、布政使方顯上疏密奏:因“金川從來不受約束”,雜穀土司蒼旺、梭磨土司勒兒恪等,“意欲糾眾”攻擊大、小金川二土司。護理木坪土司王氏稟稱,“各土司願自備士兵餱糧,征服報效”。現已飛飭各官,前往化誨解散。《清高宗實錄》卷97,頁27.但未能收效,七月十四日、十七日、十九日,雜穀、梭磨、沃日等土司發兵攻小金川,大金川土司色勒奔亦於十四日、十七日、十八日,三次發兵,與革布什咱土司丹津羅爾布格鬥。川陝總督鄂彌達一麵上疏奏請委總兵一員,帶漢兵二千名,征士兵二千名,“前往勒兵化誨”,一麵飛飭道員王奕鴻、副將馬化正前往解散。各土司遵官府化誨,於八月下旬撤兵回到自己的碉寨,“各安住牧”,聽候裁處。《清高宗實錄》卷101,頁25,卷103,頁28.九月二十四日,瓦寺土司容忠,因惱怒三齊寨頭人汪太,擅發士兵一千三百餘名,欲渡河攻擊該寨,署撫立派文武官員前往製止。土司之間的爭鬥愈益激烈。
對於四川這些土司,乾隆帝最初還是實行傳統的管轄方式,沒有采取改土歸流的辦法。乾隆四年十一月,署四川巡撫方顯奏:雜穀、梭磨等土司,因與小金川互相爭奪必色滿地方而成仇恨,約集沃日等土司,聯合發兵攻打小金川,本應“參處示警”,有的官員建議“乘機將金川參革,改土歸流”。此議不當。因為,雜穀、梭磨有戶口十餘萬,金川緊接雜穀,“戶口不過數萬”,長期以來,“雜穀素憚金川之強,金川則畏雜穀之眾,彼此鉗製,邊境頗寧,固不可任其爭競,亦不必強其和協也”。況且,沿邊多“生番”,留下這些土司,“可資捍衛”,防禦“生番”的襲掠,遇有戰事,調取土兵,他們“莫不如數遣發,著有微勞”,彼此爭鬥,並“未敢幹擾內地”,官府遣人調停裁處,他們恭敬遵命,故對雜穀等土司,不予參究。對金川土司,亦不參革和改土歸流,因為,實行改流,“非惟彈丸土司無裨尺寸,且所給印信號紙,一經追取,即成無管生番”,容易滋生事端,違背約束,那時又要頗費周折了。乾隆皇帝十分讚同方顯的意見,批示說:“此見甚是”。《清高宗實錄》卷105,頁19―21.這一政策持續到乾隆十一年,因大金川土司作亂,才有所改變。
乾隆八年十一月初十日,清政府以已故大金川安撫司色勒奔之弟色勒奔細襲其兄之職。
這位色勒奔細,就是後來多次見諸於《清高宗實錄》、震驚朝廷的著名的大金川首領莎羅奔。過去,《聖武記》、《清史稿》以及近人論著,皆把色勒奔細與其兄長色勒奔混為一談,當做是一個人,因而把色勒奔之從征立功授職等事,加在色勒奔細(即莎羅奔)身上,這是十分錯誤的。莎羅奔驍勇多智,與兄長積極訓練士卒,擴展轄地。早在乾隆二年,色勒奔就奪占了西邊革布什咱土司的部分土地,革布什咱土司上告,官府斷令大金川退還,色勒奔一直未交。乾隆九年,莎羅奔的女婿巴底安撫司納旺所轄地區多災疫,莎羅奔遣發人夫,運送物品,將為納旺“賞賚百姓”,納旺之叔巴底土舍汪紮擔心大金川“乘機占奪”,遂調兵堵截防禦,並向舅舅革布什咱土司求救,革布什咱土司帶兵來援汪紮,與大金川之人“互相爭殺”。川陝總督慶複、四川巡撫紀山、提督鄭文煥相繼遣官前往查詢爭執原因,令其各歸本地,並上奏朝廷。乾隆帝諭令諸臣“妥協為之,不可存省事之心”,一定要“妥協辦理,據實奏聞”。《清高宗實錄》卷219,頁20、21,卷223,頁31.
莎羅奔又想控製小金川,以女阿扣嫁予其土司澤旺,澤旺為人懦弱,“為妻所製”,乾隆十年莎羅奔派人將澤旺劫歸,奪其印,經總督慶複檄令退回,始送澤旺返小金川。
對於莎羅奔的擴展轄地興兵廝殺,川陝總督慶複於十一年十一月疏言其過,並提出對付之策。慶複說,莎羅奔“性更凶悍”、“實為強橫”,但其處“地勢極險,運糧無路”,且自在土司之內相爭,未幹犯內地,因此,讓地方文武官員設法“令其彼此鈐製,以保無事”,倘若莎羅奔不聽官府裁斷,“亦惟有以番禦番之法,用眾力以收功”。乾隆帝主張慎重,不讚成用兵,批示說,“瞻對甫完功,佳兵不祥”。《清高宗實錄》卷279,頁20、21.
過了三個月,乾隆帝仍然不願大動幹戈,於十二年二月十三日諭軍機大臣:(川撫)紀山奏稱大金川土司莎羅奔侵占革布什咱土司地方,互相仇殺,又誘奪其侄小金川土司澤旺的印信,揚言欲攻革布什咱。“苗蠻易動難馴”,如果隻是小小攻殺,事出偶然,即當任其自行消釋,不必興師問罪。“但使無犯疆圉”,不致侵擾,“於進藏道路、塘汛無梗”,僅在內部相鬥,“竟可置之不問”。設若仇殺日深,事態擴大,亦當以宣諭訓誨令其息恨寧人為主,不宜輕舉妄動,“千鈞之弩,不為鼷鼠發機”。《清高宗實錄》卷284,頁19、20.
但是,不到一個月,乾隆帝就改變了態度,於十二年三月十一日、十二日、十九日三次下諭,宣布用兵金川說:“(四川各土司)恃強淩弱,攘奪仇殺,叛服不常”,“曆年常生事端”,“數年以來,屢多不靖”,郭羅克、瞻對、曲曲烏等處多次生事。大金川土司莎羅奔鈐製小金川、巴底,攻革布什咱的正地寨和明正司的魯密章穀,“番民望風畏避”,坐汛把總李進廷抵敵不住,退保呂利。莎羅奔又攻圍霍爾章穀,擊殺千總向朝選,並侵壓毛牛,槍傷遊擊羅於朝。“毛牛逼近西爐(即打箭爐,今康定縣),逆酋敢於侵擾,傷及官兵”,“擾我汛地”,“侵蝕諸番,張大其勢”,“猖獗已甚”。這都是因為瞻對之事辦理不妥,“無所懲創,不足以震懾蠻心”,必須派軍,“迅速剿滅”大金川,籌劃“永遠寧謐之圖”。《清高宗實錄》卷286,頁15―19,卷287,頁4、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