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父女情深(3 / 3)

那是風雨飄搖的1929年,早春二月,朦朧的春意剛剛襲上浙江紹興的古鎮,大地在綠色的複蘇之中。

32歲的白敬齋已投身中國政壇,由父親的好友國民黨元老張靜江的舉薦,投靠蔣介石。幾年的絞盡腦汁,疲憊之極的白敬齋終於有了一次被批準告假回鄉的機會。紹興老家有他年近六旬的父親白喬木。

白敬齋乘坐的馬車在紹興鎮郊停下來,此時已是數家燈火時分,他想重溫乘船賞月的舊夢,於是換乘一隻烏篷船沿著水巷,緩緩朝鎮內駛來。

船夫哼著家鄉小調,撐著蒿杆,慢慢悠悠地劃著船,兩岸的酒肆茶樓,燈紅酒綠;橋頭一個賣甘蔗的年輕後生小心翼翼地用刀剝著紫黑色的甘蔗,就像把玩一件心愛的玩具。

皎潔的月光就像一層層輕紗,灑向小鎮,灑向茶樓,灑向涓涓的流水和行色匆匆的過客。

這時,白敬齋的眼睛幕地一亮,隻見對麵駛來一隻烏篷船,船頭上站著一個美麗的少女,她溫文爾雅,皮膚白皙,小巧玲瓏,穿著一身學生裝,白襯衫,藍布裙子,烏黑齊耳的短發,那雙深澈湛黑的大眼睛泛出溫柔稚氣的光輝。

白敬齋驚呆了,這個少女簡直就是畫中佳人,也是他日思暮想的情人的形象,多少年來,他一直在苦苦尋覓這樣的夢中情人。雖然他也偶爾染指花街柳巷,舒解一下性欲的壓抑和苦悶,但是總是不盡其意,事後覺得更加空虛和無聊。如今見到這個嫩筍一般的江南佳人,怦然心動,竟激動不已。

那個少女已經離他越來越近了,她的目光與他相遇,然後便目不轉睛,白敬齋的軒昂氣質,白色的西裝,紫色的領帶,雪白的禮帽,也使這個少女甚是吃驚。

白敬齋熱烈的目光,呼之欲出的神誌,讓這個少女麵頰泛起羞澀的紅暈。

這時,船身猛然搖晃了一下,少女站立不穩,一個踉蹌,栽下了河……

白敬齋見狀,奮不顧身,跳入水中。

少女不習水性,在水中掙紮著,白敬齋熟諳水性,遊到她的身邊,用雙臂攏著她,就像擁著一個女神,緩緩地遊向船邊,在船夫的幫助下,推上船頭。

白敬齋把少女平放在船頭,癡癡地望著她。

少女緩緩地睜開雙目,朝他微笑著,說了一聲:“謝謝。”

白敬齋向自己乘坐的那隻烏篷船的船夫付了錢,他要親自送少女回家。

少女悠悠地立起身,她的衣衫已經濕透,白敬齋脫下自己的西裝,輕輕地給她披上。

少女朝他嫣然一笑。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她。

“夢韻”她小聲地回答,生怕驚動了在水中嬉戲的一對野鴨。

“夢韻,多麼富有詩意的名字。”

“你呢?”夢韻兩隻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我叫白敬齋,你住哪裏?我送你回家。”

“蘭亭。”

又一個富有詩意的名字。

蘭亭離紹興鎮有13公裏,那裏是東晉著名書法家王羲之的故居,王羲之的名作《蘭亭序》流芳百世。

白敬齋驚喜地說:“我去過蘭亭,那裏有王羲之的洗硯池,還有養鵝池。”

夢韻悠悠地說:“我的家就住在蘭亭後麵的蘭溪,小時候我經常到養鵝池喂養池裏的白鵝。”

“我家住紹興鎮,就是鎮東的白家老宅。”

夢韻快活地說:“那你們家就是大財主,我可是小戶人家,媽媽是教書法的教師……我在杭州上學,學校放寒假,我回家看媽媽。”

夢韻不提及她的爸爸,這是一個謎。

烏篷船靠岸,兩個人上了岸,又上了一輛馬車,朝蘭亭趕來。

將近蘭亭,白敬齋頓時感到有一股強大的氣浪襲來,蘭亭的底蘊如此深厚,在朦朧的月色中,那影影綽綽的竹林村舍,以及正在流淌的發出潺潺水聲的小溪,都透出靈氣,像一麵無形的文化的大網,鋪天蓋地向他籠罩過來。

馬車馳到河邊,有一些寂寥的村舍,在一個整齊的院落前站住了,房屋透出微弱的光亮。

“這就是我的家,到家了。”夢韻輕輕地說。

白敬齋付了車錢,緊隨著夢韻來到院門口。

門開了,一個頗有風韻的中年婦人開了門。

“媽媽!”夢韻激動地叫著,快活地撲到她的懷裏。

母女倆熱淚盈眶,緊緊擁抱。

夢韻向媽媽介紹了白敬齋,中年婦人聽說是白敬齋救了落水的女兒,非常高興,急忙把他迎到屋裏。

這是3間寬敞的磚瓦北房,房前栽著翠竹,還有3尺見方的洗硯池,池水一片墨黑。

房內布置雅素,正中掛著一副王羲之戲鵝的四尺軸畫,兩旁有一副秀麗行書寫就的對聯,左聯是:沈園無語梨蕊三分有白,右聯是:蘭亭有淚竹林七節無痕。落款是:夢殊書。

夢韻見白敬齋如此專注凝視對聯,笑道:“這是媽媽寫的對聯。”

原來夢韻的媽媽叫夢殊。

夢殊從裏間出來,此時已換穿一件寶藍色嵌有白色碎花的旗袍,頭上別了一個玫瑰色的發卡。

她倒了一壺碧螺春茶,茶香溢了一屋,清香沁人。

夢殊與白敬齋敘話,夢韻到右側的閨房去換衣裙。

在魚夢殊的交談中,白敬齋才知道夢殊在蘭寧中學教學生書法。夢殊還曾到紹興鎮上的白家老宅給白敬齋的父親白喬木送過春聯,題過匾額,提及這些,白敬齋更覺得十分親切,年逾四十的夢殊智慧過人,溫文爾雅,端莊儒靜,她的談吐咬字清楚,似行雲流水,徐徐舒展,再加上白敬齋幼習王體,尤喜行書,交談起來,十分愜意。

夢殊悠悠地說:“書以晉人為工,亦已晉人為盛。晉之書,亦猶唐之詩,宋之詞,元之曲,皆所謂一代之尚也。晉人的書法以韻勝,以度高。漢末魏晉六朝是中國政治上最混亂、社會上最痛苦的時期,同時也是精神上極自由、最富於智慧、最濃於熱情的時期。當時的知識份子為了解除精神上的痛苦,而在現實中又找不到樂土,因此在吃藥,飲酒、放誕、縱欲,追求刺激的同時,追求精神上的解脫。他們開始思考人生的價值、意義和本質,玄學之風大興。魏晉的玄學使晉人得到空前絕後的精神解放,晉人的書法是這自由的精神人格最具體最適當的藝術表現。晉人之美,美在神韻,當時的文人學士在言行上表現為重感情,重個性,重精神風度、氣質和神韻。他們往往遠離朝廷,寄身於山水竹林之中,在大自然之中尋找歡樂。他們看起來是遁世的、消極的,實際上他們開拓了自然美的新領域。”

白敬齋說:“這種標新立異的情致,超凡脫俗的言行,飄逸灑脫的風度,就是魏晉風度,王羲之、王獻之父子在書法上成功也是魏晉風度的體現。”

夢殊說:“二王的成功不是偶然的,首先他們有得天獨厚的家庭條件。王氏家族政治上地位顯赫,而且因書法人才濟濟斐聲書壇。王羲之的父親王曠善於行書隸書。王羲之的書法老師是當時書法名家衛夫人。王羲之生有七子,有五子書法作品書跡俱傳,王獻之天資過人,才起勃發,灼灼逼人,遇事不驚,從容不迫,不畏權貴,敢說敢為。其次,二王成功也得益於老莊思想和佛教思想,老莊思想中虛靜恬淡,寂寞無為,佛教中內心澄淨,境界相似,都是逃避現實。王羲之要想擺脫內心的苦悶,追求那種放浪形骸之外逍遙自在的人生哲學,這種老莊哲學體現在言行上,就是重感情、重個體、重精神風度、才情稟賦。王羲之在書法中所追求和表達的審美感情和個人意趣,也就是魏晉時期書法藝術所崇尚的韻勝度高的書風。誠然,江南山水也啟迪了王羲之父子的藝術靈感。江南秀麗空靈的山水美是東晉時代文藝脫卓成巧變質為妍的自然環境因素,它淘染了土族文人的心境。”

白敬齋道:“人於山水,如好美色,山水於人,如驚知己。”

夢殊點點頭,“王羲之退隱後,定居這裏。這裏千岩競秀,萬壑爭流,草木青翠,雲興霞蔚。王羲之稱,從山道上行,如在鏡中遊。王羲之在《蘭亭序》中寫道:群賢畢至,少長鹹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急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作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白敬齋歎道:“王羲之書法的成功要感謝唐太宗李世民,他酷愛王羲之書法,將書學列為國學之一,把書法作為文治的一部分,據說他去世後,王羲之的《蘭亭序》真跡也一同與他殉葬了。從此以後,王羲之就有了書聖的光環。”

夢殊道:“是啊,唐太宗曾著有《王羲之傳倫》,以書取仕是他的主張。唐太宗的大臣歐陽詢的楷書成就甚高,與竇世南、諸遂良、薛稷並稱為初唐四大家。唐代的草書大家懷素幼時出家,為玄奘門人,性靈豁暢,酗酒,人稱醉僧。幼時在寺院刻苦臨池,禿筆成家。他與張旭齊名,時稱顛張醉素。”

白敬齋說:“我聽說過懷素醉蕉的故事。”

夢殊喝了一口茶,又說:“宋代米芾稱讚懷素書法如壯士拔劍,神采動人,而回旋進退,莫不中節。”

白敬齋道:“我覺得北宋的米芾是學習王羲之書法最佳的人,他是山西太原人,天資高邁,為人狂放,不能於世俯仰,故仕途坎坷。她的代表作《蜀素帖》被稱之米之蘭亭,現存於故宮博物院,內容是米芾自詠詩。元代的趙鬆雪也是書法大家,踏實宋宗室,浙江湖州人,通音樂,精篆刻,工詩詞,善繪畫。宋代書家擅長行書,藝術成就很高,但初學者往往很難上手。南宋文人學習書法,多取法北宋書家,而不師法盛唐,故書法日趨衰微。趙鬆雪出現後,扭轉了這一局麵,他倡導直接學習王羲之書法,這種回複古典的書法主張,很快得到朝野的響應,趙鬆雪也因此成為繼王羲之,顏真卿之後,對中國書壇影響最大的人物。同時趙體楷書與歐體,顏體、柳體並列為中國楷書四大書體。”

夢殊說:“明代的文征明,書法與祝允明齊名,繪畫與沈周、唐伯虎、仇英並稱明四家,為吳門畫派骨幹。他仕途不順利,54歲才入歲貢薦吏部,任翰林院侍詔。董其昌號香光居士,上海人,官至南京禮部尚書,兼侍讀學士。當時魏忠賢專權,黨禍慘烈,他當機立斷,托病告歸。董其昌才華俊逸,書畫俱佳,書風古淡清雅,蕭疏自然,帶有禪意。他成功改變了明朝中期書壇狂放野逸的書風,使之進入一種清靜理性的境界。清初的書家王鐸追求晉韻,主張學書不參通古碑書法,終不古,為俗筆也。書不宗晉,終入野道。書法之始,難於入帖,繼也難於出帖。他對傅山說:‘王鐸四十年前,字極力造作,四十年後,無意合拍,遂成大家。’王鐸的書法風格縱橫跌宕,氣勢雄強,沉著痛快,蒼老勁疾。他抒發了二王書法中的陽剛之美,對當時書壇萎靡不振的書風有振奮作用。我還喜歡清代文學家、書畫家鄭板橋的書法,他擅長畫竹,一身正氣,兩袖清風。他曾作一首《沁園春》詞:‘花亦無知,月亦無聊,酒亦無靈。把夭桃折斷,煞他風景。鸚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硯燒書,椎琴裂畫,毀盡文章抹盡名。滎陽鄭,有慕歌家世,乞食風情。單寒骨相難更。笑席帽青衫太瘦生。看蓬門秋草,年年破巷。疏窗細雨,夜夜孤燈。難道天公,還鉗恨口,不許長籲一聲?癲狂甚,取烏紗百幅,細寫淒清。’”

白敬齋說:“鄭板橋的這首詞太過淒切,他有一首《浪淘沙》詞,比較清婉:‘山回暮雲遮,風緊寒鴉,漁舟個個泊江沙。江上酒旗飄不定,旗外煙霞。爛醉作生涯。醉夢清佳,船頭雞犬成家。夜火星渾一片,隱躍蘆花。’”

夢殊道:“這首詞意境不錯,詞貴意境,詞人的心境不同,作詞的意境也不同。”白敬齋見西壁有一首《賀新郎》詞,詞是行書寫就,秀麗飄逸,雅致清新,詞曰:

翠染蘭亭溪。有幾隻白鵝嬉水,撫首弄石。曲墨洗竹落淚,更有春日消息。卻又被桃花迷離。隻雲君子高風節,乘畫船馳入朱門閉。偶聽見,淒清笛。

莫道緣分太天意,誰知曉雲情雨收,不掛一絲。書法幾研情人淚,飄飄灑灑誰知?隻把羅衫皆潤濕。相約來年蘭亭會,雲去花飛亭空幾許。誰來拭,落花淚!

落款是:夢殊作詞並書。

白敬齋通曉詩文,談罷詞作,自知其中有許多委屈,不便追問。

他瞥一眼夢殊,她已香淚滿腮,怔怔凝望。

這時,夢韻已沐浴,換穿紅衫翠褲走了出來。

夢韻嬌聲說:“我在屋內聽你們談書論法,隻覺得是上了一堂書法課。”

夢殊對夢韻說:“夢韻,快給白先生續茶。”

夢韻拿起茶壺,這是一隻宜興產的泥壺,黃灰色,夢韻倒茶的時候,白敬齋聞到一股白丁香的幽香,他簡直真有點醉了。

這一宿,白敬齋留宿在夢韻的臥房,夢韻與媽媽夢殊同居一室。

將近子夜,白敬齋躺在夢韻的木床上,翻來覆去,久久難眠。屋內飄蕩著夢韻遺留的香韻,不知是花香還是她的體香。牆壁上是李清照詞意的工筆畫作,流水淙淙,粉荷秀葦深處,一隻畫船駛來,船上一個秀麗少女正在摘藕。

下雨了,雨聲荷荷。

白敬齋向窗外望去,幾株秀竹泛著綠幽幽的光澤,侵透了雨滴的竹葉,飄零著幾顆珠淚。一株寬大的芭蕉樹,翠葉蒼翠欲滴,滑動著亮晶晶的水珠。

天色細微,泛出紅暈。

第二天一早,夢殊到鎮上趕集去了,屋裏僅有白敬齋、夢韻兩個人。

夢韻早早起床,哼著小曲,早已把衣裙洗完,晾在院內的竹竿上,然後又下廚房做了一頓豐盛的早餐。

白敬齋起床後,堂屋裏已擺好一個小餐桌,桌上有鐵麵餅、玉米麵粥、鹹鵝蛋、辣瓣醬等。

夢韻坐在他的對麵,微笑著問他:“你昨晚睡得好嗎?”

白敬齋俏皮地說:“在佳人床上哪裏有睡不好的?”

夢韻露出雪白的牙齒,嫣然一笑,“你太貧嘴!你什麼時候回去啊?”

“哦,你轟我走啊?”

“不是,我是怕你那白家老宅的白老爺子怪罪下來。”

“我父親並不喜歡我,他喜歡我妹妹。”

“為什麼?”夢韻的眼睛瞪得圓溜,就像一對杏核兒。說真的,白敬齋有點怕這雙眼睛,這雙眼睛太無邪,太美麗,太有魅力了。

“我從小喜歡孤獨,不像妹妹那樣活潑可愛,她也生得漂亮,是父親的掌上明珠。”

白敬齋的這番話並不是實話,有很大水分,其實白喬木是覺得這個兒子心計太多,不夠憨厚,而白敬齋的妹妹白如玉純真可愛,很有慈善之心。

吃過早飯,夢韻帶著白敬齋走進母親的臥房,壁上是王羲之的名作《蘭亭序》,書法的落款是香山居士書。

白敬齋問:“香山居士是誰?”

夢韻默言不語了。

白敬齋不便細問,來到書案前,徐公硯,羊毫筆,雕花木筆筒,木鎮紙,檀香木筆架。書案旁邊有一書櫥,櫥內多是書法大家的作品集,有王羲之、王獻之、歐陽詢、顏真卿、黃庭堅、蘇東坡、米芾、董其昌、趙鬆雪、王鐸、鄭板橋等書法名家的作品,也有沈周、唐寅、董其昌、仇英、文征明等名家的畫集。

雙人床是民國初年製作的那種雕花木床,頂架和四端都雕飾花卉草蟲等圖案,被褥整齊,床邊有一床頭木櫃,櫃旁是一木衣櫃,櫃頂有一個花瓶,瓶內藤蘿綠盈盈密匝匝飄散開來,拖噶一地。

白敬齋聞到屋內有一股沉香木的氣味,越聞越有味道。

夢韻從書櫥內取出一部泛黃的畫集,輕輕地打開,裏麵是許多典雅飄逸的山水畫,有些沈周的風格。那些畫的名字也起得有味道,《遠浦帆歸》、《寒山遠鍾》、《蒲柳人家》、《竹林夕照》、《霜染蘭亭》等。

白敬齋發現這些畫作的落款皆是香山居士,畫麵上偶爾有淚痕。

香山居士是誰?

他一定是個神秘的人物。

“又是香山居士。”

他不禁脫口而出。

夢韻掩上畫冊,有點怏怏不樂。

白敬齋轉換話題,“夢韻,你猜猜我是什麼職業?”

夢韻望著他的眼睛,想了想。

“作家?”

白敬齋搖搖頭。

“書法家?”

白敬齋又搖頭。

“教書先生?”

白敬齋說:“不對”。

“是政府官吏?”

白敬齋想了想,說:“差不多。”

“什麼差不多,我猜你是個大壞蛋!”

夢韻咯咯地笑著。

“白先生,我看你對書法也頗有研究。”

白敬齋謙虛地說:“談不上,談不上,書法之鄉,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才,我隻是沾了一點墨汁。”

夢韻說:“我喜歡唐朝張旭的草書,唐太宗時期,李白詩歌,裴舞劍,張旭草書被稱為三絕。張旭醉酒後,呼叫狂走,儒墨而書,即醒自視,以為神,不可複得,人稱張顛。聞客語聲知貴賤,持花歌詠似狂顛。唐代大詩人杜甫詠張旭草書中雲:斯人已雲亡,草聖秘難得。及茲煩見示,滿目一淒惻。悲風生微綃,萬裏起古色。鏗鏘鳴玉動,落落群鬆直。連山蟠其間,溟漲與筆力。有練實先書,臨池真盡墨。俊拔為之主,暮年始轉極。未知張王後,誰並百代則。鳴呼東吳精,逸氣感清識。杜甫說,他從張旭書寫的娟娟上可以看出那萬裏古色,陣陣悲風,一字字如相擊的玉器,鏗鏘作響,似挺拔的群鬆,氣宇軒昂,又像綿亙不斷的山峰,浩瀚無垠的大海,書法筆力深厚雄渾。張旭的草書達到了很高的境界。”

夢韻說:“我從張旭的草書中領略他如風回電池,奇幻咋出,氣勢奔放,一瀉千裏,自然飄忽,翰逸神飛。”

白敬齋說:“張旭有很強的觀察力和很高的悟性,他從自然的物象和聲音中,悟出意和神韻,把它融彙到書法中來,升華成藝術的神韻。張旭在常熟尉任上,有一個老人天天拿著一件文書求張旭批閱。張旭很不耐煩,責備了這個老人。老人說,我看你的筆墨十分奇妙,想用這種辦法得一墨跡,回去收藏。張旭問老人都有什麼藏品。老人把收藏的他父親的書法作品都拿了出來。張旭看了,讚歎不已,譽為天下奇筆,細心研習。張旭是處處留心皆學問。張旭還與李白、賀知章等才子稱為酒中八仙,他們相聚飲酒,吟詩詠懷,各有收益。張旭作《桃花溪》詩:隱隱飛橋隔野煙,石磯西畔問漁船。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抒發了他向往桃花源式生活的思慕和向往。”

夢韻說:“我記得張旭還有一首《山行留客》的詩:山光物態弄春輝,莫為清陰便擬歸。縱使晴明無雨色,入雲深處亦沾衣。”

白敬齋說:“夢韻,你的母親是書法教師,你在家中耳孺目染,你喜歡誰的書法?練的又是哪個大家的書法?”

夢韻撫了撫鬢發,眉毛一揚,“我喜歡宋代黃庭堅的書法,史書上評價他警悟,平易、篤孝、泊然。警悟是說他極為聰慧,無所不知。他的舅舅從他家經過,取書架上的書問他,他對答如流。平易,是指他為官不追求形式,而注重實效。篤孝是說他是個孝子,百事孝為先。他的母親多年生病,他伺候床側,衣不解帶,母親去世後,他過度哀傷,得了重病,幾乎喪命。泊然,是指黃庭堅曾兩次被貶,但均坦然處之,不以遷謫為介意。有一首他作的《清玉案》詞為證:‘煙中一線來時路。極目送,歸鴻去。第四陽關雲不度。山胡新囀,子規言語。正在人愁處。憂能損性休朝暮。憶我當年醉時句。渡水穿雲心已許。暮年光景,小軒南浦。同卷西山雨。’黃庭堅對書法有獨到的見解,他主張寫字應意在筆先,意到筆到。他特別強調書者的學問和人品,他說,餘謂東坡書學問文章之氣鬱鬱芊芊,發於筆墨之間,此所以他人終莫能及爾。體現在蘇軾筆墨之間的淵源的學識,是很多人難以望其項背的原因所在。他認為有了高深的學問,加上胸中有道義,書法就含有韻味。”

白敬齋讚道:“夢韻,你說得太有道理了。”

夢韻鋪開一幅3尺的宣紙,在一旁研墨。

“白先生,我想看看您寫的書法。”

白敬齋說聲:見笑了,也不推辭,拿起中楷羊毫,揮揮灑灑,寫了一首五言絕句詩:

夢裏有桃源,韻香氣度閑。

幸醉青竹酒,福書狂笑餐。

夢韻喜形於色地說:“你果然厲害,這是一首藏頭詩,謝謝你的祝福。你的草書十分淩厲,內藏殺機,猶如狂風大作,寒氣襲人。”

白敬齋暗怵:這小女子也是厲害,說破英雄驚煞人!

夢韻道:“白先生,你教我張旭的草書如何?”

白敬齋笑道:“你太客氣了。”

夢韻小嘴一撅,“不行,你必須教我!”

白敬齋說:“好。”

夢韻接過白敬齋手中的毛筆,又鋪了一幅宣紙。

夢韻說:“寫李白的《早發白帝城》吧。來,白先生,你扶住我的手。”

白敬齋看著夢韻嫩筍一般的芊芊玉手,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快點,我要寫了。”夢韻急切地招呼他。

白敬齋不容多想,迅速捉住夢韻纖細白皙的小手。這時,他仿佛有一種觸電般的感覺,這種感覺如此奇妙,從腦部神經一直通到下麵,通徹全身;他感到通身暢快,身上最敏感的部位開始活躍起來。他的臉漲得通紅,呼吸也急促起來。他被一股股溫馨的氣浪和香韻推湧著,翻騰著,就像春潮幾乎吞沒了堤岸,他簡直陶醉了……

他不由自主地擁著夢韻,情不自禁地吻了她。

夢韻有些不知所措,她情竇初開,從未嚐試過愛情禁果,一切美好的憧憬都是海市蜃樓的幻景,如今麵對這樣一個風度翩翩的才華橫溢英軍飄逸的男子,竟也有些飄飄然的感覺。這種強烈的清新的男人氣息,使她投懷入抱,但是臉已羞紅的一片火熱,春潮也悄悄湧了上來……

兩人久久相擁。

鴉雀無聲。

毛筆早就悄然落到宣紙上,形成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夢殊趕集回來,輕輕一聲召喚,才打斷兩個年輕人的遐想。

夢殊提著一竹嘍螃蟹和蔬菜走進院子。

這頓午餐讓白敬齋終生難忘,上海的大閘蟹肥美的蟹黃,手剝筍的竹鄉,黃酒的溫馨,發麵餅的麥香。白敬齋覺得他已進入人生的佳境。天賜福分,這對母女簡直就是天女下凡,一個羞花閉月,冰清玉潔,一個楚楚風韻,卓越風姿,青磚翠瓦,翠竹秀塘,有幾隻白鵝戲水,煙雲繚繞,真是世外桃源,神仙境界。

白敬齋喝著黃酒,夢韻把盞,笑吟吟,喜盈盈,夢殊夾菜,樂陶陶,香沁沁。白敬齋飄飄欲仙,似醉非醉。

飯後,夢殊砌了碧螺春茶,在小巧玲瓏的茶具上左右擺弄,茶香沁人,香氣彌漫,夢韻興致勃勃,拿來古琴,輕撥琴弦,仰望南山,彈了一曲《春江花月夜》。這琴聲如泣如訴,淒婉動人。

微風拂來,飄來幾片青翠的竹葉,院外池塘中的荷花亭亭玉立,寬大的蓮葉上飄落著幾顆碩大的水珠。兩隻白鵝徐徐遊來,親密無間,引頸高鳴。

白敬齋酒意未去,信口說了一句:“夢韻,這對白鵝是愛情的楷模,莫不是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夢韻聽了,臉色羞澀,像紅透了的櫻桃。

夢殊心領神會,思忖:這位白先生,年輕有為,出身官宦書香之家,才貌雙全,他和夢韻才子佳人,真是天生的一對。

一年後,夢韻從省城杭州畢業,便與白敬齋結婚了,一年後生下女兒白薔。

由於得到蔣介石的賞識,又有張靜江,戴季陶一班老臣的舉薦,白敬齋很快受到陳果夫、陳立夫兄弟倆的垂青,很快升為中統上校,成為CC係的得力幕僚。

時間一久,夢韻從中看出一些端倪,他在白敬齋收藏的古玩中發現了蔣介石賜給他丈夫的中正劍,又看到了陳立夫贈送白敬齋的唐寅的書法作品。而且每當她和白敬齋遊覽廬山,黃山、千島湖、洞庭湖時,白敬齋和她身邊總有一些身穿便裝的神秘人物跟隨,那麼白敬齋決不是等閑人物,不是什麼古董書畫商人,而是大有背景。

女兒小薔在南京一個具有貴族色彩的幼稚園棲身。夢韻為了探個究竟,她開始秘密跟蹤自己的丈夫。

這一天她看到白敬齋進入一個神秘的院落,院內有一座小白樓。於是她尾隨著他進去,剛進院不久,她就被一個門房喝住了。

“找誰的?”

“找白敬齋。”

你是什麼人?

“我是他太太。”

“哦,有何貴幹?”

夢韻白了他一眼,“太太找丈夫有什麼貴幹?我有事找他。”

“好,進去吧。”

夢韻走進小白樓,有一個樓梯通向二樓。她剛登上樓梯,就被樓下一陣慘烈的叫聲攝住了。

抽打皮鞭的聲音。

夢韻停住了腳步,她感到驚恐。

夢韻見旁邊有個樓梯通到地下室,於是沿梯而下。

慘叫聲是從地下室傳上來的。

夢韻來到地下室,聞到一股強烈的血腥氣。

她看到一個戴船行帽穿軍裝的女兵走了出來,這個漂亮的女兵驚奇地望了望她。

“你找誰?”

“白敬齋,他是我丈夫。”

“哦,白長官,他正在裏麵審問犯人呢。”

白長官?

審問犯人?

夢韻的眼前一片模糊,頭腦裏亂哄哄的。她強忍住自己,朝屋裏走去。

屋內燈光昏暗,血腥氣撲鼻而來,隻見一個赤身裸體的年輕女人血肉模糊,她被釘在牆上,蓬鬆的短發,已經昏了過去。

這可憐女人的麵前立著幾個人,又得揮舞著皮鞭,為首的一個人狠命地吸著煙,身穿白色襯衫,藍布褲子,魁梧英俊,正是自己的丈夫白敬齋。

白敬齋右邊的一個麻臉的人正在喝問:“快說,共黨頭子周恩來現在什麼地方?還有陳雲,他躲到哪裏去了?”

白敬齋揮揮手,“她已經昏過去了,澆點水,讓她醒過來。”

一個匪徒端起一個臉盤,把臉盤裏的水朝那可憐的女人身上潑去。

夢韻不知自己是否在夢裏,她用力擰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生疼,她發瘋一般撲向白敬齋,聲嘶力竭地叫道:“白敬齋,你這個滿嘴仁義道德的商人!”

白敬齋看到這個情景,呆住了。

“夢韻,你怎麼來了?”

他用力扶住他,但是她已經昏過去了。

當夢韻醒來時已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白敬齋像一個罪人,抱著女兒小薔怔怔地望著她。

他眼圈泛紅,默不作聲。

夢韻一字一頓地說:“你要對我說實話。”

白敬齋隻好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

夢韻嚴肅地說:“我出生一個禮儀之家,以慈善為懷,我是一個出淤泥而不染的女人,我不屑於跟一個政客為伍,更不願與一個大特務廝守終身,我們的緣分到此了結了,你把女兒還給我,咱們以後井水不犯河水,這一段時光以成為曆史……”

白敬齋聽了,心如火焚,他抱著女兒,雙膝跪地,泣不成聲地說:“夢韻,我們是有緣分的人,天生的緣分,任何人也拆散不了我們的婚姻!各為其主,我也是迫不得已,你以慈悲為懷,至善至美,我也是以天下為己任,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你有你的處世之道,我有我的人生哲學,在情感上咱們是殊途同歸。”

夢韻說:“如果你不尊重我的選擇,我隻有出家,剃度為尼!”

白敬齋一聽暴跳如雷,“有那麼嚴重嗎?男女之事為什麼跟政治扯到一起?我愛你,你愛我,互相體諒,舉案齊眉,魚水同歡,雲情雨意,生兒育女,這是人之常情,這不是很好嗎?”

夢韻閉上眼睛,堅定地說:“我主意已定,你好自為之吧。”

夢韻終於實現了自己的諾言,到南京附近的一家寺院削發為尼了。

白敬齋徹底絕望了,他沒有想到這麼一個溫香軟玉般的女子有這樣固執的己見,他從心裏更敬佩她,更對她耿耿於懷。

以後,白敬齋不知跟多少漂亮的女人顛鸞倒鳳,包括白薇的母親蔡若媚,這個殺人不眨眼的軍統少將,還有白蕾的母親王璿,那個風流成性小鳥依人的撫媚女人,他都始終忘不了夢韻。

夢韻,夢一般的江南秀女!

1948年春天,白敬齋眼看蔣介石政權大勢已去,退守台灣島是戰略措施。於是命令手下將夢韻秘密轉移到台灣台北市郊一座寺院。那天晚上,特務們在夢韻的茶中下了蒙汗藥,將昏睡的夢韻綁架,上了轎車,然後又在上海乘坐軍艦,離開了大陸。

夢韻就這樣來到了台北的藏嬌庵,她離開大陸時已年逾四十,但風韻猶存。

以後夢韻正式出家為尼,幾年前擔任了台北市郊藏嬌庵的住持。

白敬齋有些傷感,一想到這些往事,禁不住老淚縱橫。

他站起身來,悄悄地走出去,來到庭院裏,風飄來一陣陣溫馨的花香,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來到院中央的一座墓碑前,這是他早年寫的一首歌詠民國初年討袁大將軍蔡鍔和小鳳仙的五言古風,名為鳳仙誄。書法是於右任老先生所寫,飄飄灑灑,龍飛鳳舞。

白敬齋默默地念誦著這首誄詩:

鳳仙誄

昔年有歌妓,號爾小鳳仙,棲身煙花巷,生涯辛亥年。

花客京都醉,情操重泰山,嫣嫣若丹桂,淡淡泛春山。

嫋嫋扶楊柳,皎皎白雪染,素裙不張羅,秋波更好看。

滿腹詩書累,一身肝膽懸,或為讀《離騷》,朗朗後花園。

或為吟《長門》,悠悠入雲間。或為披《紅樓》,流淚入虛眠。

或為入《金陵》,秋清倚書還。不為王孫幼,安與才子瞻。

遺老畏近身,《洪憲》更惆然,驚嚇眾姐妹,相顧不相願。

平時賓客集,依欄不高喧,都懷花下死,冥思不自慚。

袁家眾公子,聞風香車獻,欲請入瀛台,亦橫遭白眼。

自此佳話漫,街頭巷議談,鳳仙真烈女,高潔白雪鮮。

事後未多久,飄來一聖仙,瀟灑青衣披,英俊紫髯懸。

遍體書香繞,昂首橫南冠,彬彬敬有禮,淡淡禮無嫌。

鳳仙睜鳳眼,疑心浮疑團,自稱洛陽賈,奈何氣概軒。

舉止若管仲,儀表勝子產,神韻賽子房,軒昂過謝安。

鳳仙獨不語,冷眼細觀看,趁君荃不察,故將此波閃。

來君竟不會,正義獨凜然,枕席不注目,深思隻喟歎。

鳳女越看疑,隻是不好言,末晚群歸去,心中隻悶然。

睡夢驚自喃,恍惚群又現,此君真有趣,莫非不一般。

俄而兩三月,此君又盤恒,風度更瀟灑,言語依平淡。

鳳女來捧茶,悄然把話探,又報名利客,生意卻暗淡。

言少不是俗,佳韻高其間,淒淒微談吐,側側不悠閑。

須臾兩三語,一目鍾情傳,來君低垂眉,其身隱隱現。

大名蔡鬆坡,啟超弟子間,赫赫雲南將,凜凜江南賢。

一心欲報國,可惜囚於袁,鯤鵬縱有翅,無奈入鐵鏈。

飛龍馳騁勁,原隻靠浩瀾,如今寄人籬,姑且任強權。

詳談孫臏子,呆滯舞瘋癲,又學信陵君,放蕩花草間。

鳳仙聽罷喜,敬而語讚歎,此君真雄生,正是吾久盼。

亦將生涯跡,傾吐淚漣漣,本是豪門女,落淚任東南。

心比蒼天高,命比雪花寒,才貌雖雙全,可惜無人憐。

父母夭折去,姐妹各東南,舉目無投親,又憂兵馬亂。

委身煙花裏,貞操不須染,隻學卓文君,不比陳媛媛。

知君抱負長,願助一臂肩,裝作夫妻樂,月下假姻緣。

騙得袁宮保,報國在明天,堅忍在屈伸,賺處子胥關。

推翻洪憲製,斬殺北洋蠻,一呼革命軍,百姓笑開顏。

鬆坡聽後歎,自言有家眷,隻需借花魁,不折心已堅。

鳳女聽後感,敬佩更益然,定計騙鬼魅,神策取長安。

宮保令人探,果然不虛穿,驅妻歸鄉野,苦肉一計傳。

蔡君憂落地,每日入鳳仙,一日忍不值,天津公複還,

偵探相隨緊,密犬跟相連,忽報鬆坡失,橫濱晨報見。

袁氏聽報怒,雲南起狼煙,鬆坡正為首,護法聲大撼。

孫文更響應,洪憲喪九泉,揭竿成壯舉,複辟敗亦然。

蔡君差心腹,往京接鳳仙,方到妓樓上,笑聲迥耳畔。

才子正斷腸,佳人淚濕絹,鳳仙知何處?黃鶴飛渺然。

為國捐軀死,壯舉動江山,沈陽有遺跡,貧弱不須傳。

歌妓鳳仙女,良史應珍鑒,吾獻鳳仙誄,一支獨鮮妍。

泉下寄俠醉,鬆坡小鳳仙。

白敬齋吟罷,望了望四周,靜寂無人,他詩興大發,隨口吟出:婷婷澗底瀾,天質自清閑。佳韻獨出水,倩姿常入煙。雨橫風骨傲,霜染雪肌鮮。風雅在山穀,風光歲歲看。

這時,大女人白薔匆匆入院。

“爸爸,你知道嗎?老頭子將稻春阿菊封為梅花女皇了。”

“什麼?”白敬齋聽了一怔。

白薔接著說:“今天上午老頭子親自簽發的獎勵證書。據總統府的人說,黃飛虎的找個女兒最近戰績突出,表現甚佳,不但得到了大妹白薇的人皮,而且找到了當年日軍731部隊留下的細菌武器,老頭子對她很滿意。”

白敬齋歎了一口氣,“小薔,你大妹子小薇在大陸上受了那麼多的苦,做了那麼多的事情,也沒有得到這個封號,黃飛虎那個野種,初出茅廬,就倍受總裁的賞賜,得到了這個封號。當初我有意培養小薇作為梅花黨的接班人,沒想到一江春水向東流,如今她命喪黃泉,折戟沉沙。如今總裁對稻香阿菊別有厚愛,是不是想培養他為梅花黨的接班人啊,那黃家的勢力可就大了,黃飛虎那小子又該得意了。”

白薔哼了一聲,“我才不把那個混血女人放在眼裏呢!”

白敬齋幹咳一聲,“讓你二妹小蕾抓緊行動,幹出點漂亮的事出來,‘五一’在北京要鬧出點動靜出來,別盡讓那個稻春阿菊逞威風。”

白薔說:“二妹還在籌劃實施之中,已經找準了目標。”“小薇的梅花圖有下落了嗎?”

“二妹已經找到了藥水,那幅圖掌握在稻春阿菊手裏。”

“可是中共也有藥水呀。”

“稻香阿菊沒有藥水,那幅圖就是一張廢紙,就等於這個小妖精揣著一張廢紙招搖過市。”

白薔攙扶著白敬齋繞著詩碑走了幾圈,白敬齋停下腳步,“小薔,你最近有沒有到藏嬌庵看看你母親?”

白薔說:“昨天才去過,她不問世事,心態依舊,每天和佛祖為伴,彈古琴宣泄心底幽曲,寫書法修身養性,不像您高瞻時政,遠囑風雲,日理萬機,操心謀算,您已經滿頭白發了。”

“小薇的生母有消息嗎?”

“她學那臥龍,深藏不露,像那鳳雛,遊移不定,一直沒有聯係上。”

白敬齋憤憤道:“那她也應該為黨國做點正經事啊!”

白薔說:爸爸,不說這些了,我為您熬了一點燕窩,您到我那裏品嚐一下,我還為您尋到了上等的美玉,讓您大飽眼福。

白敬齋笑道:“不會是巴基斯坦玉,或者是阿富汗玉吧?那些玉可不值錢。”

白薔搖搖頭,“這回您一定大開眼界,歡喜的您一定睡不著覺。”

白敬齋望著天空,說:“小薔,這幾天我做夢老是夢見小薇,她那一雙深情脈脈的大眼睛,望著我,好像有什麼話要講,她好可憐,也沒有留下孩子。”說到這裏,白敬齋流下了幾行老淚。

白薔勸道:“爸爸,你就別太傷感了,人死如燈滅,你就是老惦記著大妹,大妹的葬禮辦得也算光彩,蔣總裁身體不好沒有來,委托公子蔣經國來了,獻了花籃,也算體麵。”

白敬齋歎了口氣,“可惜一代名花喪身內部的爭鬥之中,他沒有死在中共的槍口下。”

“爸爸,您也隻是猜測,大妹的幹女兒芳梅娟說的也不一定那麼準確。這下大妹的幹女兒可有用場了。”

“怎麼?”白敬齋停住腳步,拄著拐杖,凝眸著白薔。

白薔折了一支芍藥,緩緩說道:“她如今在二妹手裏,準備創造奇跡呢。”

“什麼奇跡?”

“這不是您老設計的一九六六計劃。”

白敬齋說:“小薔,你怎麼也不結婚?這些年就沒有相中的男人,總統府的政治新星、企業新秀、高校才子,人才濟濟,星列月照,難道就沒有你中意的?”

白薔高傲地一揚頭,“爸爸,您是知道的,我是一個清潔癖,我黨的那些男人都是臭皮囊,我覺得他們髒。”

白敬齋一扔拐杖,“你那是病態!萬物以水為淨,哪裏有絕對的幹淨?”

白薔恨恨的說:“既然有了愛情,生死相依,雨水同歡,為什麼那些溫文爾雅道貌岸然的男人還要到妓樓嫖妓?”

“那是生理需要,是一種生理上的補充!到時候還會葉落歸根,男人偶爾沾花惹草,但是真正的綠色港灣隻有一個!”

“可是爸爸,你也有幾個老婆,據我所知,還有不少相好的女人。”

白敬齋臉頰泛紅,“可是我真正愛的還是你媽媽,夢韻,夢韻,夢中之韻!不要責怪男人的幼稚可笑,因為男人既是野生動物,又是視覺動物,隻要見到心儀的美女,無不雙目放光,呼吸急促,渾然忘我。好色是男人的天性,男人看女人,首先看她的容貌,其次是身材,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女人其實也好色,但女人好色更多停留在精神層麵,靜靜的欣賞,而男人好色卻是肉體層麵,大多要瘋狂占有。對男人來說,一是身體的吸引,二是情感的吸引,三是膳食精神的吸引,四是靈魂的吸引。對於女人來說,一是精神的吸引,二是情感的吸引,三是身體的吸引,四是靈魂的吸引,男人具有強烈的視覺動物的本能,如觀看女人跳的脫衣舞,暗中偷窺嫵媚少婦洗浴,看色情片樂此不疲,男人總是依靠它滿足自己的性幻想,哪怕家裏有仙女一般美貌的女子為妻,男人也有審美疲勞的時候。男人其實最喜歡的還是女人欲遮還脫,欲拒還迎的感覺,這樣才能激發起男人的好奇心和征服欲,女人真要是光天化日之下脫得一絲不掛,男人反倒膽戰心驚裹足不前了。”

白薔說:“爸爸,我還是喜歡德國古典哲學家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柏拉圖式的愛情作為一種觀念,影響了一代又一代人。柏拉圖認為當心靈擁抱肉體而向往真理的時候,這時的思想才是最好的。而當靈魂被肉體的罪惡所感染時,人們追求真理的願望就不會得到滿足,這種愛認為肉體的結合是不純潔,是肮髒的,認為愛情和情欲是互相對立的兩種狀態;因此,當一個人確實在愛的時候,他完全不可能想到要在肉體上同他所愛的對象結合。”

白敬齋說:“小薔,柏拉圖式的愛情是隻有神交的純愛情,但是我崇尚既有神交、靈交,又有形交的高雅愛情,愛情能夠讓人得到升華,使人從善向上,給人以力量,但是形交使人得到宣泄,得到寬鬆,得到超脫,也同樣使人得到升華!在戀愛關係關係中,男人和女人對性的理解不同。大多數女人做愛是為了促進感情上的親密,但是男人往往認為親密就意味著做愛。女人認為做愛是一種方式,但男人就認為做愛是親密的必然方式。對女人來說,溫柔、嫵媚、交談和做愛是不可分割的,但對許多男人來說隻要做愛就夠了。有的男人當心煩意亂、非常生氣或者沒有安全感時,就想做愛,做愛能夠讓他恢複信心。隻是發泄一下或者放鬆一下,做愛不可能總是浪漫的。小薔,你讀過張愛玲的小說《紅玫瑰和白玫瑰》嗎?”

“讀過。”白薔點點頭。

紅玫瑰與白玫瑰的比喻非常經典,也許,每一個男人都會經曆這樣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粒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可是山重水複,柳暗花明,兜兜轉轉,終點又回到了起點。生活中總是有死海,你得到的,是你不想要的,你想要的,都是你得不到的。其實,最刻骨銘心的,正是那一段美麗的距離。有些事情,你是料不到的;有些劫難,你是注定逃不掉的。小薔,我始終不渝地愛著你的媽媽,這種感覺是難以忘懷的,其實我和你媽媽做愛很少,當年在浙江紹興那個美麗的竹林小鎮,在南京紫金山的楓林別壁,我們曾經度過美好的時光,我們一起品茗賞月,一起鼓瑟高歌,一起研磨書寫,一起遊水激流,可是當你的媽媽了解我的政治主張,明白我的政治身份後,她就像變了一個人,自此獨守空房,不再與我同床共枕,以致她最後出爾反爾,不能原諒我。我和你媽媽之間的愛情是純真的、高尚的、偉大的、我已經很滿足了。小薔,我擔心你血管裏流淌著你媽媽的鮮血,潔身自愛,尋求飄渺的情感和靈性,以致不能成家生子,咱們白家就會斷了後啊!

白薔問:“小薇和那個山西五台山台懷鎮的丈夫柯山難道就真的沒有後代嗎?”

白敬齋搖搖頭,“那個男人的生理有問題,據說是死精子。”

白薔走近白敬齋,“爸爸,我有一個秘密,不知憋多久了,我想告訴你……”

“什麼秘密?”白敬齋見白薔有些神秘,不知這個秘密是凶是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