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奪過臉盤,到鍋爐房倒了半盆熱水,又兌好了自來水,來到屋裏。
霞飛從床邊坐起來,不好意思地說:“姐姐,還是我自己洗吧。”
淩雨琦搖搖手,說:“你手腕有傷,不能沾水,身子又虛弱,你自己怎麼能行,還是我來幫你洗。”
淩雨琦把臉盤放到床邊,又找來霞飛的手巾和香皂,然後幫助霞飛脫褲子。
霞飛的身體靠住淩雨琦,小聲說:“還是叫護士來洗吧。”
淩雨琦拉她蹲下來,對她說:“你信不過姐姐?這點小事,算什麼?”
淩雨琦小心翼翼地撩起溫水,幫她洗著下身,並用香皂輕輕地擦拭著。……
霞飛心裏湧起一陣感動,她想起小時候媽媽也是這樣為她洗下身,此情此景,她再也難以控製,伏在淩雨琦的肩頭嗚嗚地哭起來。
“小聲點,別讓護士聽見,人家還以為我欺負你呢!”淩雨琦愛憐地說。
洗完後,霞飛上床睡了。
淩雨琦生怕驚動她,於是把燈滅了,自己靠在椅子上,一忽兒也迷迷糊糊睡著了。
正睡間,猛覺得脖頸處一陣冰涼,一股涼風襲來。淩雨琦猛地醒來,正見一柄明晃晃的尖刀橫在脖頸間,眼前立著一個中年婦女。
“不要出聲,要出聲,殺了你!”她低聲喝道,她順勢把淩雨琦腰間的手槍奪到手。
淩雨琦問:“你是什麼人?這裏可是北京公安醫院。”
女人嘿嘿冷笑幾聲。
她的笑聲驚醒了霞飛。
“媽媽,你怎麼來了?”她驚叫道,眼睛睜得大大的。
“我這不是做夢吧?”
女人轉過頭,對她說:“小飛,我是媽媽,我救你來了。”
原來此人是霞姑。
霞飛睜大了惺忪的眼睛,借著月光終於看清了目前的情景。
媽媽正把一柄尖刀架在淩雨琦的脖頸上,隻要媽媽手一抖,淩雨琦的喉嚨就要割開,血流如注。
“媽媽,你千萬不要殺她,她是我的姐姐!”
霞姑對霞飛說:“傻孩子,她是女公安,是我們的仇敵!……”
話音未落,霞飛已滾下床來。
“你不能殺她!媽媽,我們不要再為梅花黨賣命了,咱們好好做人,過清靜的日子吧。”
霞姑說:“小飛,你中了共產黨的毒,她們跟我們走的不是一條路。”
“蔣介石大勢已去,他早已退到海島上去了,美國人也不會幫助他反攻大陸,已經改朝換代了,隨其自然吧。人家李宗仁都已經歸順大陸了,你何苦還死抱一棵梅花樹呢!”
霞飛雙膝跪地苦苦哀求。
霞姑重重歎了口氣,“孩子,我要帶你去海外,咱們從中緬邊境過去,金三角有咱們的基地,到時候我會送你到美國深造,畢業後到美國的醫院工作。”
霞飛堅決地說:“媽媽,我哪裏也不去!我就在北京工作,做一個好醫生,造福社會!”
霞姑說:“我先殺了這共黨,咱們就走,火車票我都買好了……”
霞飛揚起臉,噙著眼淚說:媽媽,你要殺了她,我就死在你的麵前!說著,做了一個撞牆的姿勢。
霞姑伸手去攔霞飛,淩雨琦頭一偏,一拳擊落霞飛手中的尖刀。
霞姑大驚,急忙拔槍在手,朝淩雨琦開槍。
“砰!”槍響了,子彈貼著淩雨琦的右耳根飛過。
霞飛順勢抱住了霞姑的大腿,叫道:“媽媽,你不能開槍啊!”
霞姑還要開槍。
窗戶大開,燈光照人,朱江帶著一個公安人員出現在窗口。兩支手槍一齊對著霞姑的腦袋。
“把槍放下!”朱江厲聲喝道。
霞姑見大勢已去,急忙用牙齒去咬胸前的扣子。
淩雨琦撲上去一把奪過她手中的手槍,另一隻手將她的頭扭向一邊。
朱江跳進窗,伸手拔掉了霞姑胸前的第一個衣扣,扣子裏藏有一個膠囊,是烈性毒藥。
朱江給霞姑戴上了手銬。
霞飛昏了過去。
審訊室裏,龍飛向霞姑反複交代黨的政策,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如果她肯向黨和政府交代全部問題,可以得到寬大處理。
龍飛對她說:“據我們所知,你的父親徐飛雖是國民黨軍統武漢站站長,但是在抗戰時期也做過一些有益的工作。他曾經暗殺過日本武漢憲兵司令部特高課課長山本大佐,還曾向我地下黨組織傳遞過重要情報,使11名中共地下抗日武裝人員安全轉移。在抗戰中由於叛徒出賣,他被日本憲兵司令部殺害。我們也知道,雖然你是梅花黨在武漢地區的小頭目,但是一直沒有什麼活動,沒有血債。在抗戰末期,你在村裏婦救會擔任會長,做過一些抗日工作。共產黨是不會忘記這些的。”
霞姑沉吟良久,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說:“我有兩點要求。”
“你說吧。”
“第一,你們要保證我的女兒的安全,如果我叛黨,梅花黨是不會甘休的;我的生命不足惋惜,可是我的女兒一直是我的掌上明珠,她年輕,人生的路還很長,我不忍看到她遭遇不幸。我希望她仍然在北京協和醫院工作,哪怕是做一些基礎研究工作。”
龍飛說:“這個可以。”
“第二,如果我招供,要給我活路,給一個工作的機會。我知道,我的特殊身份,今後不適宜再做教師工作,我已經玷汙了這個稱號。但是希望讓我到工廠工作,哪怕是做一個紡織女工,因為我要生存。”
龍飛說:“這個也能答應你。”
霞姑交代了她的主要經曆以及她所知道的有關梅花黨的一切情況。
抗戰期間的1941年,霞飛在武漢的住宅曾遭到日軍官兵的血洗,父親徐飛拒捕被日本憲兵開槍射殺。16歲的她逃到姑姑家避難,姑姑帶她到湖北荊州附近的鄉村度日。以後她參加了當地遊擊隊的抗日鬥爭,擔任婦救會會長。一次當抗日武裝在村裏開會時,由於叛徒告密,日本鬼子包圍村莊,激戰中大批抗日誌士犧牲,霞姑受傷被俘。
日軍將她裝入囚車帶到荊州城裏日本憲兵隊,日本憲兵隊對她嚴刑拷打,她始終不屈服。一次,她被帶到一個中學的操場上,操場上還有十幾個年輕的中國婦女,她們精赤條條,一絲不掛,蹲在地上瑟瑟發抖,有的婦女傷心哭泣。日本兵強行扒光她的衣服,也把她趕到那些赤身裸體的女人中間。
一會兒,一個日本軍官手拿一支三八大蓋步槍,槍尖上挑著一件女人的花色內褲,他獰笑著說:“我在操場上跑,你們誰能追到我,我就把這褲頭給誰穿!”
這個日本軍官扛著三八大蓋步槍在操場上跑著,幾個光腚的年輕女人拚命向他追去。圍觀的七八個日本鬼子哈哈大笑,有一個日本兵竟然笑的岔了氣。
霞姑坐在地上,用雙手遮掩著私處,羞憤不堪。如果地上有一個洞,她就會鑽下去。
這時,槍聲響了,那個日本軍官搖晃了一下,倒下了。一個婦女拚命去奪他槍尖上的內褲。
“砰砰砰……”又是幾聲清脆的槍響,圍觀的那些日本鬼子也都應聲倒地。
霞姑正在恍惚,被這槍聲震醒了。隻見一個30多歲的男人,騎著一輛自行車飛馳而來,雙手持槍,威風凜凜。
霞姑看呆了,這種場麵隻有書中才有,如今發生在眼前,簡直不可置信。
那個男人汽車經過她的麵前,朝她一招手,“還愣著幹什麼,還不上車?”
霞姑還來不及細想,那男人用手一攬,將她攬到懷裏,飛馳而去。
這真是太神奇了,霞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用眼睛瞟了一下這個男人,他英俊魁梧,雙目炯炯,長著一瞥小胡子,渾身的酒氣和炯味撲鼻而來。
霞姑覺得他有些像綠林好漢,她的身體貼近他的座胯和胸膛,暖乎乎的。行人和店鋪一閃而過,人們都用驚疑的目光注射著他和她。
男人笑道,別讓他們看西洋景了,他騎自行車拐入小巷,七拐八拐,來到一個下水溝前。
“你趴在我身上,別亂動,亂動就沒命了。”他說。
霞姑順從地趴在他的身上,他鑽入下水溝,沿著一個隻有一米多高的下水道,也不知走了多長時間,才看到上麵有光亮。
男人停下來,立起身,往上捅了捅,然後跳了上去。
“來,牽著我的手,上來。”他伸過一隻手,霞姑攥住他的手,爬了上來。
這是一個坡地,往後看是城牆,往前是一片高粱地。
男人說:“咱們趕快鑽入高粱地,這裏不是久留之地。”
男人背著她,一溜煙進入高粱地。往深處走了有200多米,男人放下她。
霞姑坐在一個土梗上,這才看清這個男人。
他膚色黝黑,高顴骨,一雙劍眉,身穿灰布衣褲,腰裏別著兩支匣子搶,一雙滿是泥濘的布鞋,個子有一米七八左右。
男人問:“你渴了吧,我去找點水喝。”說完,鑽入高粱青紗帳,轉瞬不見。
霞姑思前想後,覺得仿佛是在夢裏,她用力掐了一下大腿,生疼。她望望自己光溜溜的身體,覺得不好意思起來,臉上登時通紅。可是剛才跟隨這個男人逃遁,在他的懷裏背上,不覺得生疏,也沒有羞澀之感。她想起剛才他騎著自行車,懷抱著她如花似玉的胴體,穿街過巷,行人爭睹奇景,議論紛紛,她不覺紅透了一雙粉頰。她感到臉上發燙,身上發燒,急忙揪了幾片高粱葉子遮住私處。
男人來了,他手裏端著一個瓦罐和一個包裹。
他把瓦罐遞給霞姑,說:“喝吧,水是溫的。”
霞姑接過瓦罐,揚起來,大口大口喝著,嗆得大聲咳嗽幾聲。
男人臉上漾起笑紋,“慢點喝,我的姑奶奶。”
他打開包裹,裏麵是4個貼麵餅和兩個鹹鴨蛋。
“吃吧,你可能餓了,這就是咱們的晚餐。”
男人說著,也拿起一個貼餅子,大口大口地啃起來。
霞姑問:“你剛才進村了?”
男人點點頭。
“你怎麼不給我找一身衣服?”她埋怨道。
男人嘻嘻笑著:“我就喜歡看光腚的女人!”
“你他媽流氓,流氓無產者!”她罵著。
“我就是一個流氓無產者!”男人昂起頭,滿不在乎地說。
“你混蛋!”霞姑一邊罵,一邊拎起一個鹹鴨蛋,啪的一聲砸在男人的臉上。
男人滿臉是鴨蛋黃,他“嘿嘿”笑著:“這是一個臭鴨蛋,砸的好,反正也不能吃。”
霞姑望著鹹鴨蛋順著他的鼻梁,臉頰往下淌著,“噗哧”一聲笑了。
“你的槍法怎麼這麼好?你叫什麼名字?”她問。
“我叫李彪。”
“李彪?什麼?你叫李彪,就是那個有名的飛賊?”霞姑驚得幾乎跳起來。
李彪的名聲在湖北武漢、荊州一帶無人不曉,他是一個如雷貫耳的飛賊,平時竄房越脊,飛簷走壁,而且雙手使槍,百步穿楊,百發百中。人們對他評價不一,他有神奇本事,身懷絕技,山富濟貧,偷雞摸狗,拔刀相助,打家劫舍,好事壞事都做,遠近聞名。
李彪問:“你叫什麼名字?”
霞姑回答:“霞姑,紅霞的霞,姑奶奶的姑。”
“那我就叫你這個姑奶奶了!”李彪說著,一把將霞姑攬到懷裏。
“啪”霞姑打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她脫離了李彪的懷抱,回到原地,莊嚴地端坐在土梗上。
“嗬,還真有股子強勁兒。”李彪嘿嘿笑著。
“我老實告訴你,姑奶奶不是婊子,是堂堂正正的國軍上校的女兒,金枝玉葉!”
“我知道你有好出身,我也是大地主的兒子,家有良田,奴婢成群,也是大小是個頭,長短是根棍。”
其實霞姑一見到他非常喜歡,何況李彪又是她的救命恩人。
“李彪,你要是真喜歡我,就該明媒正娶,找八抬大轎,吹嗩呐敲鑼,娶我入洞房。”
“霞姑,我說你也太俗氣了,一頂轎子不就是紙糊的嗎?一張結婚證,就是一張紙,同床異夢,各有所圖,有什麼意思?說句實話,女人,我見的多了;男人和女人之間,不就那麼一點事嗎?剛才在城裏,這麼多光屁股的女人,我怎麼就一下子挑中你?還不是因為我覺得咱倆有緣分嗎?你是書香門第,官宦世家;我是大戶人家,武術氏族,咱們不是天生的一對嗎?就是……”
“就是什麼?”
“你長得白如玉,我黑得像燒火棍!”
霞姑聽了,心花怒放。
“那你雙膝跪地求親。”霞姑站了起來,儼然一個女丈夫。
李彪也站了起來,“噗通”一聲,雙膝跪地,作揖道:“霞姑娘,李彪向您求婚了,有月亮老人做媒,高粱葉子作床,我們同甘共苦同床共夢生死與共白頭偕老。”
霞姑聽了,心頭一熱,腿一軟,栽倒在李彪懷裏。
李彪喜滋滋抱著她,把她平放在高粱葉子上,褪盡衣物,壓住她溫熱的嬌軀……
這一瞬間,孕育了他們的女兒霞飛。
霞飛兩歲時,日本投降已有1年,霞姑由鄉村來到武漢,上了一家師範學校,畢業後到一所中學擔任語文老師,李彪為霞姑買了一個位於漢陽龜山附近的宅院,李彪平時浪跡江湖,有時住宿此處,兩個人情感日駑,親密無間。霞姑雇了一個保姆,照顧霞飛。
1948年深秋,霞姑的家裏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自稱是專賣南陽玉的商人,40多歲,自稱叫南山鶴,一見麵贈送霞姑5根金條,霞姑怔住了,忙問何故?
來人說:“我是你父親徐飛的拜把兄弟,我們就像桃園三結義中的劉備、關羽、張飛。”
霞姑說:“空口無信。”
南山鶴從懷裏摸出一個金懷表,霞姑看見眼睛一亮。
這是父親徐飛的遺物。
金懷表上鑲刻著“徐飛”兩個隸書小字。
霞姑喜形於色,連忙招呼他入座。
南山鶴寒暄幾句,言歸正傳,“霞姑,我是從南京紫金山來,我原是軍統武漢站副站長,是你父親生前的副手,你父親殉國後我轉入宜昌。最近,蔣總統成立了一個梅花黨,取代中統和軍統,布置潛伏。梅花黨主席白敬齋老先生和副主席黃飛虎將軍派我來跟你接頭,歡迎你加入梅花黨,為實現三民主義而奮鬥。”
霞姑聽了,猶豫不決,她說:“我對政治不感興趣,不想涉及政事。”
南山鶴說:“你是軍統要員的女兒,你想,共產黨如果奪了天下,就你這個出身背景,共產黨能放過你嗎?”
“梅花黨都做什麼?”
“潛伏,你這個身份最合適,教師,教書育人,為人師表。”
“我看蔣介石的氣數已盡,國民黨政府太腐敗了。”
“每一個新興的集團都生機勃勃,最終都是向腐敗,有榮必有枯,有和必有分,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想當初,秦王贏政統一全國,稱始皇帝,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漢高祖劉邦斬白蛇起義,擊敗西楚霸王,建立大漢王朝。漢武大帝劉徹平匈奴,擴疆域,不可一世;至漢獻帝劉協,被奸雄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最終沉舟江湖。唐太宗李世民開創貞觀之治太平盛世,他決沒有想到黃巢起義,唐朝崩潰。宋太祖趙匡胤黃袍加身,馬上天下,也沒有想到八百年後,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裏歎零丁。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爺開創大清太平盛世,也沒有想到一口珍妃井埋葬了大清王朝,末代皇帝溥儀竟然陽痿到偽滿洲國當了日本人的兒皇帝。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呀!蔣總統雖然節節敗退,但是有美國人撐腰,美國人手裏有原子彈,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要子繼父業呀!”
霞姑點點頭。
南山鶴大喜過望,他遞給霞姑一個紙條,說:“這上麵有一個秘密電話,每當你有困難之時,你就自稱是梅花娘子,就會有人幫助你。”說著,南山鶴從皮包裏摸出一隻繡花鞋,塞到她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