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這就是接頭信物,對方手裏也拿著一隻繡花鞋,你是左腳,對方是右腳。”
霞姑仔細一看,這是一隻鑲有金色梅花的繡花鞋。
南山鶴又說:“在適當時機,會有人找到你,繡花鞋對上,還有暗語,對方說:革命尚未成功!你要回答:同誌仍需努力!梅花黨是單線聯係,你的上家就是我,找你的肯定是你的下家。記住,忠於黨國,永不叛變!”
霞姑問:“還需要填表嗎?”
南山鶴搖搖頭,“不用,不留痕跡,那都是形式。”
南山鶴走了,他就像一個影子消失了。
此後霞姑再也沒有見過他。
這個南山鶴實際上就是梅花黨的總管金老歪。以後他在香港以開賭場掩護自己,這個賭場是梅花黨在香港的一個重要據點。
從這天起一直到共產黨的新政權成立,霞姑隻打過一次南山鶴交給她的電話號碼。
那是1948年年底,李彪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光顧霞姑的住處了,霞姑為此非常煩惱。她想:狗改不了吃屎,貓又聞著腥味了。她開始坐立不安,一種被人遺棄的失落情緒籠罩著她。
她終於打聽到,李彪又嫖上了武漢夜來香妓樓的名妓陸曉倩。陸曉倩是蘇州人,貌若天仙,本是出身商賈大戶,以後家道中落,她生性風流,遁入娼門。她能歌善舞,吟詩作畫,吹簫鼓瑟,樣樣皆能。以前是白崇禧帳前的尤物,因近日戰爭勢急,白長官疏遠了她。李彪變乘虛而入,日夜揮金如土,與她魚水同歡。
霞姑怒氣衝衝闖進夜來香妓樓陸曉倩的暖香閣,李彪聞風破窗而逃,床上隻有裸如酥玉的陸曉倩。霞姑大打出手,陸曉倩身上、臉上如同白玉多了數十道朱痕。鴇娘喊來打手,把霞姑打得遍體鱗傷。
霞姑羞憤難當,無奈之中,撥了南山鶴交給她的秘密電話。當晚,一夥武裝暴徒襲擊了夜來香妓樓,鴇娘和十幾個打手登時斃命,陸曉倩蹤跡全無,就像在人間蒸發了一樣。奇怪的是李彪毛發未損,他開槍打死兩個武裝暴徒以後,跳樓逃遁。
新中國成立後,霞姑母女躲入新的政權開辟的新時代,霞姑照樣在那個中學教書,女兒一天天長大。
1950年她獲悉李彪遇難的訊息,悲慟不已。她默默地在龜山上為李彪豎立一座無名墳,墳墓之中埋葬著李彪生前穿過的一件衣服和戴過的一副墨鏡。她在墳前灑了白酒,一直哭到夜半方歸。
這時候,她從報紙上看到一則中共剿匪的消息,消息稱:在中共中央和中央人民政府的領導下,經過全國人民的努力,到1950年9月底,鎮反鬥爭已取得很大成績。全國除廣東、廣西、福建,浙江及解放最晚的西南地區尚有部分股匪外,其他地區的武裝股匪消滅85萬人,繳獲各種槍支40餘萬支。湘西、湘南數十年來匪患不絕,也基本上被肅清。
全國破獲了一大批特務間諜案件,逮捕特務分子13797人,繳獲潛伏電台175部。據北京市公安局統計,從北京到1950年9月底,共破獲特務間諜案177起,逮捕特務1565人,拘捕、登記特務及反動黨團分子3822人,集中管製,勞動改造1763人,交群眾管製2059人,還逮捕了反動會道門頭子120人。
霞姑看到這一消息,心驚肉跳,幾夜未眠。
同時,她還從報紙上獲悉,共產黨竟然饒恕了上海青紅幫頭子黃金榮。黃金榮說:他本來也想在共產黨軍隊占領上海前逃往香港,但沒有外彙,他曾去找杜月笙借50萬元港幣,遭到杜月笙拒絕。他感慨地說:什麼江湖義氣,哥們交情,都是騙人的!他說自己老了,決心洗手不幹了,退出江湖。1951年5月20日,黃金榮在《文彙報》、《新聞報》上發表了《黃金榮自白書》,自白書中稱:解放以後,我看到共產黨樣樣都好,人民政府是真正為人民的政府。幾十年來,帝國主義、軍閥、官僚、國民黨反動統治下的上海,如今整個變了樣子。政府杜絕了貪汙,社會上也沒有敲竹杠仗勢欺人的事情。我今年84歲,已經20多年不問世事,但經過了這個翻天覆地的變化,看到偉大人民的力量,再檢討自己以前的一切行為。感到非常痛苦。幸虧共產黨寬大為懷,使我有重新做人的機會,在毛主席旗幟下,學習革命思想。徹底鏟除帝國主義的封建思想意識,再不被反動派利用,決心自我批評及自我檢討,從今以後,做為人民服務的人。最後,我僅向上海市人民政府和上海人民立誓:我因為年紀大了,有許多事,已經記憶不清,話也許說的不適當,但是我的懺悔慚愧與感激的心,是真誠的!是絕不虛假的。
霞姑讀完這段文字,內心躁動不已。她曾萌動向人民政府自首的心思。她想:連黃金榮這樣雙手沾滿中共黨員鮮血的流氓頭子,隻要他重新做人,共產黨都能繞過他。我一個隻有口頭上參加梅花黨的人,難道還不能得到共產黨的諒解嗎?
她走到上海市公安局門口時,又猶豫了,尋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都是單線聯係,有誰能知道我是梅花黨黨員,這不是畫蛇添足麼,畫蛇添足啊!
1959年,女兒霞飛上初二時,霞姑的思想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女兒霞飛急切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積極努力,學習成績優秀,多次申請,皆因她的外祖父的軍統特務身份,而未能如願。
女兒多次伏在霞姑懷裏嚶嚶哭泣,霞飛無可奈何,叫苦不迭。她看到女兒傷心的模樣,心都碎了,從這一刻起,她對中共的仇恨加深了。
女兒霞飛上大學時,與她的偶像,比她高一年級的學生會主席相戀,兩個人一見鍾情,相戀極深。北京的香山公園、圓明園廢墟、八達嶺長城等名勝古跡,留下他們許多足跡。在一個朦朧之夜,兩個相互愛戀的伴侶還偷吃了禁果。可是不久,這段美好的姻緣就被無情地葬送了。原因是男同學的父親是公安部的一個局長,這位局長不願意看到自己的兒子娶一個家庭背景複雜的女人為妻。霞飛絕望了,她在宿舍喝了敵敵畏,幸虧發現及時,被搶救到醫院,洗腸消毒,轉危為安。
霞姑也徹底絕望了。幸好是暑假期間,她沒有耽誤工作,乘火車來到北京,陪女兒住了一個多月,從此她更加仇恨共產黨。朝思暮想,日思夜盼,她的梅花黨下家出現。
1年前,她的家裏來了一個神秘的女人,那個年輕秀麗的海外來人掏出了一隻鑲有金色梅花的繡花鞋,並與她對上了暗語。
她交給霞姑的任務是,在北京給女兒買一處住房,作為梅花黨的聯絡據點。同時,她把一個裝滿人民幣的手提箱交給她。
他們的聯絡辦法是,在漢陽龜山西側的一個固定十字路口的電線杆上,總有翻新的求醫啟事,啟事上經過藥水洗後會有絕密文字出現。
來人交給她藥水瓶,一支白朗寧手槍和子彈等。
霞姑煞費心機發展女兒霞飛為梅花黨黨員,霞飛經過幾番折磨欣然答應。
幾天前,霞姑得到指示,上峰讓她在本月25日前去廣州,會見一個綽號叫“黑鳥”的梅花黨頭目,共同完成一個重要任務。
“黑鳥”是誰?
即將完成的重要任務是什麼?
龍飛根據霞姑的描述,確定那次去武漢找霞姑聯係的梅花黨人是白蕾。
龍飛把這一情況彙報了李副部長。
李副部長當即決定:將計就計,護送霞姑到廣州與“黑鳥”接頭,因勢利導,順藤摸瓜,將隱藏在廣州的梅花黨人一網打盡。
朱江擔心霞姑會不會反水?
龍飛分析說:“霞姑不會,一是她態度誠懇,而且涉水不深。二是她愛女兒心切,她的女兒掌握在我們手裏。”
龍飛詳細研究了霞姑去廣州與梅花黨人黑鳥接頭事宜,決定親自帶淩雨琦和霞姑一起南行。
龍飛、淩雨琦與霞姑同乘從北京開往廣州的火車,霞姑在硬座車廂就坐,龍飛和淩雨琦為了遮人耳目,選定一個軟席車廂乘坐。
列車風馳電掣般駛往廣州。
霞姑暗記接頭時間、地點和暗語,時不時摸摸挎包裏的那個接頭信物,一隻鑲有金色梅花的繡花鞋。
她有些忐忑不安,但為了救女兒,為了女兒的前途,同時也為了有立功的表現,就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女兒霞飛情感受挫後,又有一個男同學闖入她的視線,這個男同學與她同班,生得矮小,比她矮半頭,臉上有粉刺,戴著眼鏡,有些猥褻的樣子,但心眼挺好。他出身資本家,父親在“三反五反運動”中畏罪自殺。正當霞飛鬱悶自殺未遂之時,他伸出了援助之手,經常到她的宿舍看她,好言相勸,並時常帶來她喜歡吃的食物。她發高燒時,他主動給她打飯,幫她服藥,並將涼毛巾輕輕地放在她的額頭上。
危難識知己,離家久遠的霞飛漸漸對他產生了好感。她時常聽人說:小白臉,沒有一個好心眼。以前那個男朋友雖然長得帥氣高大,但是天生懦弱,最終離他而去。而眼前這個醜陋的年輕男人,卻有一顆金子般的心!
特別是那天晚上,同宿舍的3個女生結伴去城裏看電影,男同學任偉又一次來到她的宿舍。霞飛此刻心情愉悅,看他那副愚鈍的樣子,頓生愛憐,春心蕩漾。
任偉小聲說:“霞飛,我愛你,你把一生都托付給我吧?”
霞飛脈脈含情地望著他,點點頭,臉上泛起一片羞澀的紅雲。
任偉雙膝跪地:“霞飛,我向你求愛,求婚,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他眼裏湧出眼淚。
霞飛把他扶起來,兩個人一起坐到床頭。
霞飛低聲說:“任偉,你人品端正,脾氣好,跟你在一起,我踏實……”
任偉把右手放在霞飛的胸前,“我聽到你的心跳了,我們的心是連在一起的,心有靈犀一點通。”
霞飛紅著臉對他說:“你去洗一洗……”
“我洗過澡了……”任偉的臉紅得像西紅柿。
霞飛擁緊了他,兩個人吻如急雨。
兩個人互相脫盡對方衣物,一會兒就像一隻白鳥和一隻黑鳥依偎在一起。
兩個人翻來覆去有半個時辰,大汗淋漓,氣喘籲籲。
霞飛嬌喘未定,露出一口榴齒,笑道:“哎呀,你這個大笨熊……”
寒夜降臨,列車已穿過鄭州。
軟臥包廂裏,龍飛側躺在床上看報紙,淩雨琦看過霞姑,走進包廂,拿起桌上的一個蘋果,用水果刀削著。
此刻的淩雨琦感到特別幸福,這個軟臥包廂多像是一個溫馨的臥房,她一直愛戀、尊敬的老首長和她痛處一室,而對床對望,這怎麼不讓她心潮澎湃呢?
淩雨琦削完蘋果,遞給龍飛。
龍飛咬了一口,說:“真甜。”
“當然甜,是煙台蘋果,煙台的蘋果萊陽梨嘛,還有深州的大蜜桃。”淩雨琦也為自己削了一個蘋果。
龍飛放下報紙,問:“列車裏有什麼可疑的人嗎?”
淩雨琦說:“沒有發現,就是有幾個像流氓打扮的人,霞姑晚飯吃了一個饅頭和一個鹹鴨蛋,她很少活動,心情有點緊張。”
龍飛說:不要讓她緊張,就是有敵特也不會傷害她,隻不過可能會審查她。
淩雨琦說:“她的身後有個婦女在給小孩喂奶,和她鄰座的是個楞頭小夥子,說是中途下車,一直在打盹兒,沒有發現異常情況。”
龍飛聽了,若有所思。
淩雨琦說:“她和黑鳥約好明天下午4點在六榕寺大雄寶殿見麵,這個黑鳥不知是什麼人物?”
“估計是個重要人物,關鍵是挖出廣州的梅花黨特務,了解他們下一步的行動目標。廣州的梅花黨迫切需要外地的特務協助工作,看來他們的猜疑心較重,或者是廣州的梅花黨力量相對薄弱一些。”
淩雨琦說:“以前很少聽到廣州的梅花黨有動靜,大連、北京、山西、湖北、廣西、江蘇等地的梅花黨都比較活躍。”
龍飛嚴肅地說:“小淩,你可不要小看廣州,於無聲處聽驚雷,解放初期,國民黨特務蓄謀刺殺當時的廣州市長葉劍英,曾買通一個輪船上的廚師,想在飯裏下毒,又想搞爆炸,後來都被我公安機關破獲了。最近有一個電影叫《羊城暗哨》,也是反映廣州的公安人員和敵特作鬥爭的故事。廣州離香港和深圳都很近,香港的敵特到廣州比較方便。”
“老龍,我聽說你離京前曾參加了一個北平地下黨聚首歡聚會,原北平地下黨負責人劉仁、趙凡、崔月犁等領導都參加了。”
“是啊,北平地下黨潛伏鬥爭經驗,許多都值得借鑒。在北京繁華的大柵欄西邊有一個舊北平最大的浴池,叫東升平浴池,現在是龍曉賓館。這家浴池是中共地下黨的一個聯絡點。東升平浴池有3層樓房,第三層樓上設有特等官堂單間盤浴。在浴池正中,這家浴池的設施最先進,價錢也高。來這裏洗浴的有資本家和政府要員,也有國民黨特務。特務有時會帶槍來,洗澡時把槍交給浴池的夥計保管,有時還跟夥計開玩笑說,現在市麵上不安靜,共黨猖獗,把槍交給你們保管我最放心。但正是這些夥計,有的就是中共地下黨員。夥計在給這些人搓澡、端茶、倒水的過程中,往往會套出許多有價值的情報。那時中共北平地下黨的負責人趙凡、萬一、蘇一夫等人,常打扮成老板來洗澡,實際上是開會,布置任務。趙凡每次來東升平浴池接頭,都會在3層樓的4號或6號房間單間。從1942年到1947年,劉仁用了近5年時間建立地下電台,電台隸屬學委委員崔月犁負責,李雪負責技術指導和日常工作。李雪1947年2月奉劉仁之命,到北平城內正式建立電台。他經組織同意,在西四北大街開了一家龍雲電科行,股東是李雪,夥計是趙振民;兩個人利用電科購置各種零件,躲在後院,安裝了4部發報機,3部留在北平,1部送到天津。此後,李雪買了一部短波收音機改裝成收報機,又在西單商場開了一家九九照相館,李雪當掌櫃,電台交通員張彬任會計;另一個交通員在西單商場北門外臨時擺了一個小攤賣香煙水果。地下黨經常以買香煙、糖果為掩護到這裏交接情報。北京的舊鼓樓大街,北箭號、帽兒胡同、洋溢胡同、西草場十二條、沙欄胡同等地都曾經設過秘密電台。國民黨有10輛載著儀器的吉普東在北平城內流動偵察地下電台,地下電台的發報人員通過改變電台的波長、呼號、密碼等技術手段躲避偵察。為了保證電台的安全,發報員、譯電員、交通員都潛伏下來,地下黨為他們安家,有的假扮夫妻,有的找了臨時父母。李雪打扮成闊少,經常戴著墨鏡,騎著摩托車在城裏奔跑。地下電台的紀律十分嚴明,報務員、譯電員和交通員的工作嚴格分開,互不接觸。報務員隻負責收發電報,譯電員負責將電報譯成密碼,或把密碼譯成電文,負責遞送電文的交通員,既不知道電報內容,也不知道電台在什麼地方;取送電報都在胡同裏進行。每次約定了3個時間,3個地點,以防萬一有什麼變故而中斷聯係。劉仁還要求電台工作人員,暫時停業組織生活,不合外界發生聯係,不允許到公共場所活動,不看影劇,不閱讀進步書刊,不參加群眾性活動,不到娛樂場所,不逛街,3個電台之間也不發生橫向活動。為了安全,地下黨規定電報一律密寫,密寫的辦法就是用稀米湯活麵湯寫在白紙上,幹後不露痕跡,收電人隻要用碘酒一擦,字跡就顯現出來了。……”
正說著,有人敲門。
龍飛噓了一聲,兩個人都不作聲。
淩雨琦小聲問:“誰?”
“是我。”
好像是霞姑的聲音。
淩雨琦開了一道縫兒。
正是霞姑。
她滿頭大汗,氣喘籲籲。
“我的挎包丟了!”
“什麼?怎麼丟的?”
淩雨琦急問。
“我剛才打了一個盹兒,醒來就發現挎包不見了。”
列車徐徐駛進一個車站,站牌上寫著:株洲。
龍飛說:“不好,挎包裏有接頭的一隻繡花鞋!”
霞姑眼淚急得淌了出來,她點點頭。
“是啊,我的繡花鞋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