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風氣!”彭德懷將端起的茶杯重重擱在桌子上,將嚼著的茶葉噴出去好遠。他額頭的青筋暴跳著,皺紋蚯蚓般的蠕動著。
周小舟懇切地說:“彭總,昨天主席找我和周惠、李銳三人談了很長時間,情況很好,主席對我們的意見是聽得進去的。你也找個機會同主席談談吧!”
“我脾氣不好,容易談崩啊!”彭德懷的話很誠懇,很沉重,“軍隊方麵也常反映一些社會情況嘛,我都將材料送給主席了。”
“主席能看到嗎?”
“我想能看到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盡管表情很平靜,但聲音是低沉的,透示出某種難言之隱。
他把給毛澤東寫信的想法談了出來,征求周小舟的意見。
周小舟建議他根據在西北小組的幾次發言,予以整理,係統寫出。這更堅定了他寫信的決心。
等送走了周小舟,他便走進王承光的房間。“王參謀,寫得怎麼樣了?”他關切地問。
“難度大呀,剛開了個頭。”王承光深深地出了口氣說。
“萬事開頭難嘛。開了頭,往下就好寫了。”彭德懷一邊鼓勵一邊從王承光手中接過幾頁信稿,“我先看看,你還繼續寫,今晚務必寫出來。”
他興衝衝地返回住處。
也不知什麼時候,彭德懷又站在了王承光背後,聚精會神地看他寫呀,寫呀,王承光竟然沒有發覺。
當他意識到身後有人,猛回頭間,彭德懷正向他點頭微笑:“好好,你進入了忘我的境界,寫得很快。過去研究戰役我也經常是這種狀態。”
王承光從內心湧上一種說不出的激情:就這封信而言,不正是彭總忘我精神的最好體現嗎?彭德懷壓根兒就不是為了他自己!如果我們每個黨員和幹部都像他這樣廉潔奉公、剛正不阿,具有強烈的曆史使命感和高度的社會責任感,那麼我們這個黨,我們這個政府將為推動人類曆史的前進而樹起一座高大雄偉、輝煌壯觀的裏程碑!
信寫好後,彭德懷雙手接過來,表情是那樣沉穩、莊重。他拍拍王承光的肩膀,嘴裏不停地讚歎:“好,好!”
午夜12點,警衛參謀景希珍悄悄走到他身邊,輕輕地說:“彭總,您早點休息吧。”
“嗯!知道了。”彭德懷仍沒抬頭。
景希珍無奈,隻好站在一旁等著。他小心翼翼地往桌子上那疊紙瞥了一眼,隻見白紙的開頭用鉛筆寫著“主席”。他馬上意識到,首長這般專心致誌地給主席寫信,一定事關重大,便一聲不吭地退了下去。
時針指向了兩點鍾。景希珍沉不住氣了,再次輕輕地走到彭德懷身旁,小聲說:“彭總,明天……噢,是今天了,您還要開會呀,請您休息一會兒吧!”
“怎麼,你也沒睡呀?我一個人熬夜就行了,你不用陪著嘛!”
景希珍見首長毫無休息之意,隻好說:“你要不要吃點東西?我去告訴夥房。”
“這麼晚了,喊誰去?”他不無歉意地衝景希珍笑了笑,“這樣吧,你把暖壺拿來,往我的懷子裏多放點茶葉就行了,然後你馬上去睡!”
湖南有個老習俗——喝茶吃茶葉。景希珍隻好往杯子裏倒少許茶葉,給他送去。他看看杯子裏沒有倒水,茶葉也不多,不由笑道:“唉呀,景參謀,茶葉不讓多吃,連水也不給喝了?請把暖水瓶和茶葉筒拿來好不好?”
景希珍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隻好照辦。
彭德懷接過茶葉筒,很快地裝了半杯茶葉,沏上水,而後眨了一下眼睛說:“好了,現在吃的喝的全有了,這兒沒你的事了,去休息吧!”
“啊?彭總,你在打馬虎眼!”景希珍假裝生氣,一屁股坐了下來,“好吧,你不睡,我也不睡!”
“好好!我睡,我睡!”彭德懷伸伸腰,打個嗬欠,一拉毛巾被和衣躺在了床上。
景希珍一看,心裏樂了,趕忙拉滅了燈,輕聲說:“彭總,您放心睡覺吧,吃早飯的時候我叫您。”
景希珍走回自己的住處,怎麼也放心不下,十分鍾之後又回來了。一看,彭德懷屋裏的燈又亮了。透過窗戶,他看見彭德懷嘴裏慢慢嚼著茶葉,手中的筆不停地移動……他不忍心再去打擾首長了。這麼多年,他摸出首長有個強脾氣:不讓他幹他執意要幹的事情,他會急壞的!
彭總,您寫吧,我一直陪著您!景希珍默默地站在窗下,淚水漸漸地模糊了視線……
13日清晨,王承光剛剛起床,彭德懷就來到他的住處,將修改好的草稿交給他,鄭重地說:“我現在就去主席那裏,看他能不能抽時間談談。你在家再把信修改一遍,抄好,下午給我。”
他快步向美廬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