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世保正說得滔滔不絕,壽明突然又踩了他一腳,向他急使眼色。他順著壽明的嘴角一看,隻見聶小軒把頭扭向牆角,柳娘卻瞪著一雙氣惱的眼睛盯著他。壽明說道:“你可真是書呆子!人家磕頭禱告、求情送禮來認師,聶老怕還不肯要,哪有您這樣師傅上趕著教,還一拽三打挺、三拽一哧溜的?依我說,今天我在這作證人,你恭恭敬敬跪下磕三個頭,正式拜師吧!”壽明又瞪了一眼,把烏世保按著跪下。烏世保隻得跪下磕了三個頭。聶小軒卻攔也沒攔,笑著還了三揖。烏世保站起身,柳娘衝他道個萬福,大大方方的叫了聲“師哥!”壽明是個知趣的人,連忙從腰中掏出他還沒賣出去的一對煙壺,給烏世保說:“正好!事情來得倉卒,這個你權當作拜師禮吧。”烏世保雙手捧與聶小軒說:“這內畫技法,也是老師傳授的,您看看可有長進?”
柳娘聽聶小軒講,烏世保天資聰明,功底深厚,教他內畫時,稍加點撥,他就知一反三,很快就畫出個樣兒來了。雖也相信,因沒見過他畫的活,總以為老人出於偏愛有點說玄了。所以聶師傅剛把煙壺拿到手,柳娘便接了過來,迎著窗戶一看,眼睛一下子就直了,若不親眼瞧見,決不能信是個僅僅在牢裏學了幾個月的人所畫出來的。不僅有章法,有筆墨,而且有風格,有神韻,既學到了聶小軒的絢麗生動、又比老師多了幾分書墨氣。就衝收得這麼個人才,老爺子這幾個月的牢就算沒白坐。想到這兒,不由得兩眼由煙壺上抬起,往烏世保臉上瞅去。
烏世保剛從腰中又掏出一個包來,臉紅著對聶小軒說:“這是師傅給我用來見師妹的信物,包金鐲子。我厚著臉求個情,求師傅把它賞給我吧。”
聶小軒說:“那是柳娘叫我拿去包金的,女孩家的飾物,你要它何用?”
“要不是這副鐲子,學生八成早到了枉死城了。”烏世保便把他在護城河邊打算尋死的情形說了一遍。說的時候,連他自己也確信當時他是橫下心來要死的了,就因為看見這副鐲子,才把他從死路上拉了回來!
聶小軒聽後,挺動情,忙點頭說:“好好,鐲子留給你當個念想,以後看到它要記住這教訓,人活在世上,兵來將擋,水來上掩,決不能輕易想到死字。”
柳娘說:“老爺子,那是我的東西,您就這麼大方送人情了?”
烏世保說:“師妹把它賞我,日後我有了進項,一定打副赤金的賠您。”
柳娘說:“我這兒不賒帳,得了,這倆煙壺歸我了,你要孝敬你師傅,以後再畫吧!”
在場的人都笑了起來。聶小軒說:“今天盂蘭會為死去的人超度,也算喜事。咱們數喜臨門,柳娘收拾酒菜,大家痛飲幾杯,衝衝這一年的晦氣!”
柳娘收拾菜肴的工夫,烏世保把她放在院裏的蒿子拿過來修修剪剪,用黃裱紙卷上線香,縛在蒿葉之間;又找來兩把椅子,把蒿杆綁在椅子背上做成星星燈。壽明也是會玩的人。出門買來新鮮荷葉,梗中下了竹簽,插上了小蠟燭,逐一拴在聶小軒院中夾的花障上。天剛殺黑,遠遠近近響起法鼓鐃鈸誦經拜佛之聲。孩子們手舉長梗荷葉、挖空心的蓮蓬、掏了瓤鏤了皮的西瓜,各插了小蠟,燃點起來,邊走邊唱。天上一輪明月捧出,上下交輝,整個京城變成了歡快世界,竟忘了這個節日原是為超度幽冥世界的沉淪者而設的。
壽明和烏世保也把荷葉上的蠟燭和青蒿上上百支線香點燃,院內頓時亮起千百盞星星幾十輪皎月。聶小軒叫柳娘把炕桌擺在當院。放下矮凳蒲墊,四個人圍坐飲酒。席間聶小軒再次叫烏世保到這裏來學習畫“古月軒”。柳娘說:“師哥在店裏吃住也不潔靜,不如索興搬了來住。東耳房收拾一下我住,西屋讓給師哥。”烏世保還想推辭,又被壽明攔住了。壽明說:“這樣很好,師徒如父子,搬在一起才是久處之計。”
這晚上壽明和烏世保都喝了不少酒。告別出來後,壽明推推烏世保說:“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小娘子頗不俗,您若有意,我當冰媒。”
烏世保醉醺醺的說:“胡說,祖宗有製,滿漢是不通婚的!”
壽明說:“狗屁,乾隆爺還娶了個伊帕爾汗呢!道道地地的西域回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