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事物如同雨後春筍,過幾天就要冒出來一個新鮮項目。瘦骨嶙峋的孫小果無法理解席卷全國的減肥運動,在一些無所事事的晚上,他躺在那張快要報廢的單人床上想起廣大農民和失業工人需要的是紅燒肉而不是減肥藥,電視購物TVS不厭其煩地虛構一周瘦十公斤的神話,減肥機器所到之處肥肉銷聲匿跡。最近形形色色的動感液體仿真乳罩又大舉入侵屏幕,一位長相嫵媚的女子含情脈脈地在屏幕上告訴孫小果,這種液體動感乳罩不僅與肉體融為一體而且在自然顫動中每分鍾按摩乳房三千六百多次。孫小果有些惱火地關上了電視,他覺得現在的電視與報紙都是為富人辦的,窮人和無產階級被拒絕在動感仿真乳罩之外到處尋找糧食和水,這也使他越來越糊塗可紅為何要跟張思凡過不去,窮人們夢寐以求的共產主義幸福生活就是能擁有一個有錢的不吵架的家庭。他和林小玲離婚的惟一原因就是貧窮,他們缺錢不缺感情,或者說是因為先缺了錢,而後缺了感情。如果自己像張思凡一樣有錢,他可以自信不會離婚。
林小玲又給孫小果打傳呼,女兒病了。
孫小果買了三斤香蕉五斤蘋果去看望女兒,買水果時與那位長相比較糟糕的中年婦女吵了一架,孫小果覺得重量不夠,較秤,居然少了二斤八兩,孫小果說:“你也太心黑了。”中年婦女說看錯秤了就補足了分量,孫小果要拉她到工商所去,水果一條街上其餘的攤販們和中年婦女團結起來槍口一致對外,他們奚落孫小果,“從來沒見過大老爺們這麼酸溜溜的斤斤計較,你要是闊綽,就去大商場買山珍海味得了。”孫小果寡不敵眾隻好撤退,他覺得現在的世道窮人到處受欺壓,他想象自己快成為一位綠林好漢了。
女兒高燒不退,睡在他和林小玲曾一起睡了六年的床上像一條吃飽喝足的蠶艱難地蠕動著。孫小果坐在床沿上心裏塞滿了稻草和斷磚碎瓦一樣,他輕輕撫摸著女兒的額頭,女兒嘴唇幹裂,臉色通紅。
林小玲枯燥的臉上遲鈍而麻木,隻是那雙漂亮的眼睛多少還殘留著一些破落明星的痕跡:“沒錢住院,請王阿姨吊了兩天水,還不見效。”
王阿姨是省立醫院的退休大夫,她臃腫的身體屬於那種需要用TVS減肥產品的人,她從椅子上很困難地站起身:“高燒已引起肺部感染,需要馬上住院。”
屋內彌漫著蜂窩煤嗆人的二氧化硫的氣味和爛菜酸腐味,牆上還掛著孫小果與林小玲的結婚照,孫小果看到多年以前他與林小玲在鏡框裏幸福而盲目的微笑,他的眼睛裏有些潮濕。
林小玲啃著半塊幹硬的饅頭:“你總不能拎點水果走親戚一樣地敷衍了事,孩子不是我偷人養漢生的,你要負責任。”她喝著一杯白開水,牙齒耐心細致地咀嚼著饅頭。孫小果掏出了兩百塊錢,林小玲說:“兩百塊錢就夠住院了嗎?”
女兒臉上有了些抽搐的表情,孫小果立即抱起女兒:“你不要再說了,趕快去醫院!”
女兒住院打針、吊水、服藥後,已是中午十一點多鍾,孫小果離開醫院,他要上班去了。
秋天中午的陽光溫暖而明亮。孫小果打了一輛出租車跟在“奔馳”的後麵來到紅珊賓館停車場,一前一後的兩輛車先後刹車。孫小果抓起相機正要拍照,張思凡和一位小姐已走進了賓館大門,留給他的是兩人的背影,他看到小姐荷綠色的裙子和修長的腿。
孫小果走近賓館自動玻璃門時,不敢正視兩位彬彬有禮的侍迎生,他心懷鬼胎地閃進了寬敞的大廳,然後坐在一個旁邊置放了一盆綠色植物的棕色真皮沙發裏,他覺得自己的外形雖然像特務漢奸土匪,可自己的勇氣膽量大概隻有他們的百分之十左右。現在他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走進二樓的餐廳去,張思凡和小姐肯定在上麵吃飯。賓館裏的飯菜價格黑暗無比,他吃不起,如果進去不吃飯,無異於向張思凡投降自首。反正吃完飯,他們要下來,孫小果將相機的取景鏡頭調準到人行樓梯口和電梯門口兩個位置,隻要目標在這兩個位置一出現,“哢嚓”一聲,證據就到手了。這些天來他反複練習不用眼睛校準鏡頭,抬手就按快門。據說新聞攝影記者都有這一手絕活,他想跟蹤結束後,是否脖子上掛一個相機到煙雨湖公園為遊客照相,這也是謀生的一條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