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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審訊室的牆上貼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警告,兩位帽子戴得很工整的警官開始審訊孫小果。

那位較為肥胖的警官敲著桌子目光刀子一樣直逼孫小果:“你老實交代,九月十五號海皇閣保險櫃被撬,你們幾個人幹的?”

孫小果堅信自己是來取回自己東西的,一沒注意,就不自覺地用影視劇中台詞一樣的普通話說:“我的一位朋友約我來吃飯,路不熟,走到緊急通道裏去了,那裏麵應該裝上路燈。”他坐在椅子上,見他們沒有動用刑具的跡象,也就很輕鬆地敘述著,普通話的卷舌音被他卷得服服貼貼的。

埋頭做記錄的瘦警官突然抬起頭,如夢初醒般地對胖警官說:“所長,你看他像不像正在通緝的那個強奸殺人犯?而且也是北方口音。”

胖警官在燈光下微眯起眼集中注意力地審視孫小果,他從包裏抽出一張照片,反複比較對照著,然後又站起身來圍繞著孫小果轉了幾圈,他手裏拎著一根晃晃蕩蕩的電警棍,做出隨時出擊的姿勢:“老實交代,你是哪裏人?”

孫小果販VCD進過局子,他覺得對付警方的審訊既不能軟也不能硬,軟了他就窮追不舍,硬了就要受皮肉之苦,不軟不硬不慍不火軟磨硬泡太極推手就會讓警方亂其方寸不得要領無從下手。孫小果說我是本市的,警官說怎麼證明你是本市的,身份證呢,孫小果說本市的老百姓整天帶身份證幹嗎。瘦警官說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說著就做出了要動手的架勢。孫小果說:“藍月時裝城的可紅是我的親戚。”胖警官說:“是不是計算機大老板張思凡的太太?”孫小果說:“是的。”

孫小果走向桌邊的一個電話機,他打通了可紅的手機,可紅在電話裏說:“你跟所長說一聲,我沒空,我正在光華大戲院請上海萬象服裝公司的陳經理浙江雅豪製衣公司的趙經理,還有小劉一起看時裝表演。”

孫小果問:“哪個小劉?”

可紅說:“就是達蒙公司的劉懷,劉經理。”

孫小果這才想起那個模仿張學友到了以假亂真地步的小白臉,看上去小白臉不像做生意的人,而像一個許多年前流亡街頭的說書藝人。

所長跟可紅通了電話,具體內容不得而知,孫小果看到所長臉上表現出許多討好諂媚的氛圍,一嘴黃牙很有節奏地錯動著。

所長放下電話緊緊握住孫小果的手說:“誤會了,誤會了,真想不到你還是電影明星,難怪你說話時舌頭卷得那麼好。”

孫小果用方言告訴所長:“早就不幹了,現在是無業遊民。”

“謙虛了,謙虛了!”所長笑著遞給孫小果一支煙,塞滿了酒肉的肚子不停地起伏著。

第二天孫小果看了衝洗出來的照片後,他愣在照相館的玻璃櫃台前眼冒金星頭暈目眩,張思凡與如煙的動作和表情被固定在相紙上後,深刻而準確地呈現出了姐夫與小姨子之間漏洞百出的關係。孫小果的眼前出現了可紅號啕大哭口吐白沫舉刀殺人的許多畫麵,一些血流如注的情節反複出現在他空虛的腦袋裏,清寒的深秋,孫小果身上汗水滾滾。他抓著照片如同抓著可紅與張思凡大打出手你死我活的相關姿勢以及夜以繼日的哭聲。

孫小果在去“怡心茶樓”前將自己封閉在那間陰暗狹窄的房間裏,他將一瓶白酒倒在照片和底片上,又看了看窗外確信無人窺視後,放下窗簾,痙攣著雙手劃火柴,劃到第六根火柴時,黃色的火苗終於舔著了照片和底片,張思凡與如煙吃蝦的姿勢以及他們的相互勾結的腿在火焰中立即化為灰燼。

窗外的陽光由來已久,屋內陰暗如晦,酒和膠片的焦糊味由此及彼。

孫小果坐在屋內的餘煙和灰燼之間想,即使離婚也不必非得要你死我活浴血奮戰,張思凡跟如煙在一起吃飯隻不過是姐夫對正在上學的小姨子的關心,這種關心是基本合法的,而腿與腿的聯係是因為卡式台座太小而碰到了一起,張思凡的那隻手是因為要去撿起一隻掉在地上的筷子時經過了如煙的大腿。孫小果認為看問題的角度不同就會得出不同的結論來,林小玲說他當初到電視劇組不計報酬扛了兩個月燈光道具當了0.5秒的賣老鼠藥的群眾演員是不務正業沽名釣譽,而孫小果認為為了某種信念和理想是不能計較得失報酬的。

孫小果籠罩在密封的小屋裏有一種打開煤氣閘正在自殺的感覺。一個人自殺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活在世上已經毫無必要了就宣判自己死刑。此時的孫小果隱約感到他在這個城市裏就像一篇漫長台詞中的一個標點符號,完全可以省略不計,如果他消失了,這個城市的歌聲和陽光照樣每天熱烈而抒情,張思凡的鑽戒和另外一些女人的大腿依然熠熠閃光,而自殺者從一定意義上說又是懦弱而不負責任的人,他的女兒還沒長大。孫小果的胡思亂想很大程度上因為他越來越對自己跟蹤意義的懷疑。他看過美國的一部影片《偷窺》,裏麵的主人公就是一個精神變態的虐待狂。

幹完這一個月,他就堅決不幹了。

可紅坐在“怡心茶樓”包廂內暗紅色的光線裏,如同一團虛幻的霧,她軟弱的身體淪陷在軟弱的沙發裏一副聽之任之的樣子,她將孫小果交給她的幾張照片扔在茶幾上:“我要這些莫名其妙的照片有什麼用?”

孫小果將那天張思凡與七八個男女一起吃飯的照片衝洗了七八張,他有些信心不足地對可紅說:“紅姐,我看張總對你還是很好的,那天生日宴會上,我真感動。”

可紅直起身子,指著孫小果的衣服袖子說:“小果,我告訴你,我們現在是雇傭關係,你隻負責給我提供照片的質量,而不負責評判我家庭的感情質量,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