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序從外麵的馬路上衝回來。老人問:“攔到車沒有?”
“司機說巷子太窄,開不進來!”向序結結巴巴,上氣不接下氣。
“快,先抬到馬路邊!”老人扔下手中的鳥籠,親自動手。
人們七手八腳地抬著小保姆向巷外衝去。
鋁鍋裏的稀粥飄著濃烈而純粹的焦糊味,小超在床上啞著嗓子哭得百無聊賴。
巷子裏響著亂七八糟的腳步聲。
向序攔住了一輛“東風”卡車,司機伸頭罵了一句,“不要命了!”
老人上前說,“這裏有一個病人,得趕緊送醫院!”
司機態度立刻變得和藹,“我七點得趕到車隊,去遲了要扣獎金的,請聯係救護車吧!”
說著,油門“哼哧”了一聲,汽車突然向前竄去,留下一股冷風和灰塵直撲向序的腦殼。
老人憤怒了,“媽的,老子今天就躺在馬路中心,看誰敢把我軋死!”
老人真的躺倒了。
一輛進城賣豬的手扶拖拉機在距離老人一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開拖拉機的小夥子二話沒說就幫著向序將小保姆抬上掛鬥。豬被捆綁得結結實實的,哼哼唧唧地叫著。向序用身子護著小保姆,在幾頭豬中間硬擠出一塊地方,讓小保姆平躺在自己的懷裏。
拖拉機重新發動的時候,太陽已經從東方的天空慢慢地升起,清冷而輝煌的光線淺淺地覆蓋著道路和高低參差的房屋,也覆蓋著小保姆蒼白失血的臉。向序害怕極了。
縣人民醫院正是交接早班的時辰。一些大夫護士匆匆地脫下白大褂準備回家,另一些接班的醫生護士井然有序地換上白大褂,表明已經上崗了。小保姆被扔在住院部二樓過道裏的一張長椅上。
掛號。急診。
急診室的大夫揉了揉眼睛問:“什麼病?”
向序說:“不知道,大概是煤氣中毒。”
大夫不無慍惱地說:“掛急診,怎麼病人還沒送來?”
向序立即拔腿衝上二樓,將小保姆背下一樓的急診室。
大夫用手放在小保姆的鼻子下邊放了幾秒鍾,歪過頭責怪向序,“急診室怎麼會在二樓呢?”
向序說:“實在對不起,我不知道。”
“先去交二百塊錢!”
向序一摸口袋,知道自己沒帶錢,一時不知說什麼好。餘慧停止了哭泣,呆呆地望著這場麵。
過了一會兒,向序說:“您趕快救人,錢馬上就去交。”
大夫說:“不交錢,我們不能搶救,上次一個掛急診的病人出院後溜之大吉,害得我們科室每人被扣了一個月的獎金。”
“我求求你了,大夫!”向序幾乎要哭了。
大夫歪過頭招呼一個護士,“輸液,馬上輸氧!”
下午,小保姆醒了過來。小保姆睜開眼望著醫院慘白的牆壁,眼角上流出了大顆大顆的淚珠。向序安慰說:“不要緊,你已經脫離危險了!”幾句安慰竟使小保姆失聲痛哭。畢竟還是一個沒見過世麵的十六歲的鄉下女孩。餘慧心腸軟,在一旁陪著流淚。
暮色降臨的時候,向序才覺得餓,當餓的感覺剛剛萌生,向序就感到胃和腸子在劇烈地痙攣抽搐。一天了,他還沒吃一口飯喝一口水。踩著冰涼的暮色,向序來到醫院門前的小吃攤位上買了兩大碗麵條,又吃了三個麵包。他知道,花二塊五吃一餐,這樣的花費雖過於奢侈但實屬迫不得已。晚上,回到家裏,餘慧並沒有計較向序破費二塊五角錢,她將小超洗了洗,然後母子倆上床睡覺。她不跟向序說一句話,這種冷漠使向序透心冰涼。
小保姆中毒事件最終還是歸結到房子問題上。如果有寬敞的住房,也就不會讓小保姆住進窄小的廚房,也就不會有中毒事件,也就不會有魂飛魄散的這一天。
房子問題是夫妻倆經常口角、爭吵的焦點。他們現在住的一間半屋14平方米是夾在一條小巷深處的一所民房,這房子的主人是一位老太太,三年前過世,老太太在遠方的兒子在處理這份遺產時由於沒有賣到好價,就出租了。人口不會越過越少,日後的房價當然也就不會越來越低,待價而沽也屬情理之中。向序搬進來準備結婚的時候,黴味濃厚光線陰暗的破屋裏還有一個花圈沒來得及處理,老鼠們成群結隊地在牆旮旯裏極其冷靜地啃著腐朽的桌腿,蜘蛛在牆角上編織著蒼蠅蚊蟲的羅網。向序和餘慧踩爛了花圈,扔出了老太太用過的馬桶,又用半斤老鼠藥摻在月餅碎屑裏害死了走投無路的老鼠。揮起掃帚將屋內的灰垢除盡後,塗上石灰水,黴爛的牆壁就潔白了,貼上紅雙喜,添幾件衣櫃,發幾袋喜糖,兩人就浪浪漫漫地人了洞房,就懷孕了,就生孩子了。
浪漫是要吃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