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讓我來幫助你
就像幫助我自己
請讓我去關心你
就像關心我們自己
這世界,會變得,更美麗
……
小超樂得“格格”地笑了起來。
向序好久聽不到餘慧唱歌了,談戀愛那陣子,他們整天嘴裏哼著歌,仿佛這世界真的“我們同歡樂/我們同忍受/我們一起走向明天……”這是當年的一首叫《讓世界充滿愛》的流行歌曲。
望著沉灑於幻想和幸福的餘慧,向序心裏如掠過一陣冰涼的風,因為他正在製造一個巨大的騙局並蓄意地讓餘慧鑽進這個圈套,他覺得自己虛偽透頂。他真想把分房的真相告訴妻子,欲吐又忍,好幾次都沒有勇氣說出口。
餘慧和小超玩得歡天喜地。
餘慧問向序:“新房子分到後,要不要買一個壁燈,壁燈二十幾塊錢就能買到了。”
“到時候再說吧!”向序有氣無力地答道。
餘慧不無得意地說:“總算嫁給了一位有房子的丈夫了,我們車間小袁說誰要有房子,她就嫁給誰,哪怕丈夫是掃馬路、掏廁所、火葬場燒死人的爐工。”
“職業並沒有高低,隻是你們這位小袁的自輕自賤讓人感到惡心!”向序有些激動。
餘慧對向序擠了一個媚眼,“你看你這個得意勁,自己有了房子就對人家沒房子的人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你要是做一個沒房子的綴絲女工,我看你還神氣什麼?”
向序不再和餘慧鬥嘴,他點燃一支煙,忙著去廚房生爐子,爐子又滅了。現在的煤爐不是封不住火,就是把火徹底封死。向序將煤爐拎到巷口,借著穿巷風,點著碎木片,搖起一把破蒲扇,煽得滾滾黃煙在巷子裏洶湧澎湃。
阿四推著自行車經過向序身邊,他主動跟向序打招呼,“向老師,分到房子了?什麼時候搬家跟兄弟我說一聲。”
向序揉了揉被嗆得淚水泛濫的眼睛說:“謝謝了,到時候一定請你幫忙。”
向序想起了阿Q的話就覺得,人一生大概總要畫圓圈的,大概也總是要說幾次謊的。說一次謊是很容易的,難的是一輩子說謊。向序認為自己不會一輩子說謊,因而偶爾的歪曲或掩蓋事實真相也是在所難免和可以原諒的。於是,他就更賣力地搖著破扇子煽風點火,不一會兒,木片竄出顫巍巍的火苗,一塊蜂窩煤也就引火上身,嗤嗤地燃著了。
學校宿舍樓雖說沒有最後分定,但從統分情況看,一個嚴峻的事實是,得分前24名最低分是83分,這就是說,得47分的向序已經注定了隻有參觀遊覽新宿舍樓的權利而絕無拿到鑰匙的希望。這一噩耗他當然不敢讓餘慧知道,盡管他知道紙包不住火,遲早有一天餘慧會明白真相,但他認為遲一天爆發麵對麵的爭吵,痛苦的絕對值上就少一天,這種瞞天過海的伎倆使向序在趕寫書稿時充滿了罪惡感和自責愧疚的不安。於是,他就在白天一個勁地給餘慧賠著小心,勤快賣力地幹家務,而餘慧並沒有對向序的勤快給予表揚。向序認為現在男女平等了,幹家務也算不上是討好老婆,因而晚上在床上就對妻子百般溫柔,一次餘慧竟然如喝醉酒般地發起感慨來,“我好像又回到了剛結婚的那些日子裏。”
妻子睡熟後,向序便覺得內心極度空虛,他聽著黑暗中的老鼠在孜孜不倦地啃牆打洞,就感到自己是一隻黑暗中的老鼠幹著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這天夜裏,他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個光明磊落的大老鼠,隆重地在大街上成群結隊地走著莊嚴豪邁的步子,所有衣衫整齊的人站在馬路兩邊瑟縮著腦袋委瑣而自卑,因為人比老鼠更瘦弱矮小營養不良。醒來的時候,天色大亮,他感到很疲倦,夢中他走了一夜的路。
二十世紀是信息時代,二十世紀末期更是一個沒有秘密的時期。向序分房無望的信息在掩蓋了九天後被餘慧獲悉。當時餘慧正在向一個女工打聽朝南房間要不要在窗外搭遮攔陽光的石棉瓦,這裏的夏天太熱,住在樓上陽光又很充足,搭遮陽石棉瓦是很必要的。這時旁邊的一個消息靈通的女工說:“師範分房的最低分是83分,你們家向老師才40多分,談遮陽石棉瓦的事是不是嫌早了點。”餘慧聽到這消息,當時就像新婚之夜被宣布逮捕一樣的震驚和不可思議。下班後回到家裏,怒氣衝衝,喘氣七上八下很不均勻。
向序知道事情肯定敗露了,但他還是抱一分僥幸心理,他裝得若無其事地給餘慧倒了一杯茶,小心地說:“你累了,先喝點水吧!晚上我包水餃給你吃!”
餘慧看了向序一眼,冷笑著說:“你什麼時候學會關心人了?看來你還真把老婆當人待呢,真榮幸!”
向序口齒有些不清爽了,“這是什麼話,關心老婆也是應該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