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夏天酷熱。
小城裏的每一條街巷裏都飄浮著火,攝氏42度的高溫將路邊的法桐樹葉烤得卷曲而枯萎,蒼白的水泥路麵白晃晃地刺眼。西瓜的價格一漲再漲,至七月十八日西市口的西瓜已漲到每斤四毛,批發冰棍的食品廠門前排起了長長的隊伍,賣冰棍雪糕的小販們背著冰棍箱子滿城奔走,叫賣聲和竹板敲擊木箱的聲音從早到晚地塞滿了小城的旮旮旯旯,毒辣的太陽一天比一天猛烈地潑火。小城裏到處都在談論大家都不太清楚的“厄爾尼諾現象”、“溫室效應”、“臭氧層空洞”之類的概念,而有相當一部分人就認為這是“諾查丹瑪斯預言”的前兆。坐在巷口老槐樹下納涼聊天的一些老人們搖著蒲扇,手裏握一把宜興紫砂茶壺,說民國二十九年曾有過這樣的天氣,因而也就很平靜,隻是穿巷風並不穿過巷中,於是額頭上的汗就毫無節製地往外漏。
向序家房子冬冷夏熱是一個最顯著的特色。放暑假後,向序就將孩子從幼兒園領了回來,小超在家裏熱得嗷嗷直叫,向序簡直不能趕寫書稿,於是,防暑降溫就成了當前壓倒一切的中心任務。一台十二時的電風扇呼呼地旋轉出熱風,越吹越熱的事實逼得向序想出了種種絕招,他將一大澡盆的水放在屋內以水吸收熱度;反正沒有風吹進來,因此向序在白天就緊閉門窗以企圖將滾滾熱浪關在屋外。他將竹席鋪在磚地上,磚地上灑過水,晚上一家三口睡在席子上就有些涼快。沒過幾天,由於磚地上濕氣太重,餘慧的脊椎病又犯了,疼得咬牙切齒的餘慧臉上汗如雨下,她死死地攥住向序的手絕望地說:“我,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向序忙著給餘慧揉脊背。他心亂如麻,脊椎增生沒有根治的特效藥,目前的醫療水平隻能控製現狀,患者必須嚴禁做動作幅度大的體力活,而向序又沒有能力將餘慧調出繅絲廠,他想,如果能在繅絲廠換一個工種,比如幹產品質量檢驗或會計工作,也會避免病情繼續加重。他和餘慧不止一次地找廠長,可廠長不止一次地說這是很普通的職業病。向序花了二十多塊錢拍了一張脊椎增生的片子,同時醫生出具了一個病曆以試圖向廠長證明病情的嚴重程度。廠長接過片子看都沒看一眼就扔在了桌上,“如果都要換工種,第一線靠誰去頂?再說我根本看不懂片子,醫生開假證明現在已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餘慧躺了好幾天,向序忙裏忙外,為了避免中暑,他用一個臉盆裝涼開水,每隔半小時就咕咕嘟嘟地喝上一氣。餘慧撐著身子又上班去了,聽車間的女工們介紹說要先給廠長送禮才能提換工種的要求。鑒於上一次的教訓,這次餘慧沒敢輕舉妄動,遲疑偵察了好幾天,仍然不敢采取行動。直到有一天,要好的朋友小楊親口對他說自己調質檢科就是送禮才辦成的。餘慧問:“這是真的?”小楊說:“誰還騙你!”餘慧說:“你要是騙我你就不是人!”小楊生氣了,“你要是不相信我,就當我沒說好了!”
餘慧這才小心謹慎地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向序,向序一聽就堅決反對,“我再也不幹這種蠢事了!”向序上次敗走麥城,一連多少天他都抬不起頭來,他最擔心鄧老師將此事在學校裏捅開,然而從一些人有意無意的閑談中,他知道送校長禮的消息已經走漏。房子沒有分到是小事,同事們在背後指著他的脊梁骨蔑視與嘲笑才是他最不能容忍的。
餘慧見向序不願去送禮,也就不得不撕破臉皮責問他:“你沒有本事調動老婆,又不願想辦法調動老婆,你說,你還有沒有良心,天底下有你這種不顧老婆死活的丈夫嗎?你沒有能耐,你還要什麼臉麵?”向序在老婆輪番轟炸下不得不節節敗退乖乖就範。他覺得窩囊,但又無法逃脫窩囊像影子一樣尾隨自己。
他們把送校長的煙酒拎到了廠長家。在認真總結經驗教訓後,這一次,夫妻倆沒有當廠長的麵從包裏掏出煙酒來。臨來前,向序一再叮囑餘慧,“一定要注意,不要立即掏煙酒,千萬不能怯場,說話時要拐彎抹角,也就是說要含蓄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