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縣城的喜事和喪事都很少,也都傳播得很快。
下午,向序一到學校就被電視台和電台的記者圍住了。
“請你談談,你是在怎樣的條件下寫出了《教學控製論》一書的?”
“向老師,你能不能談一談你這本專著的寫作經過?”
“你的專著即將出版,為我縣五十八萬人民爭得了榮譽,請你談談你此時的感想。”
“向老師,你作為一個有成就的青年專家,你目前的家庭境況怎樣?”
小縣城質量並不太高的電視攝像機和電台的錄音話筒一起對準了向序。
向序麵無人色,一言不發。他拚命地抽煙。
記者們窮追不舍,向序最終還是低頭沉默不語地離開了辦公室。這是縣電視台、電台記者們第一次遇到的失敗的采訪。
出版社的信前天就到了,忙於劉迅的喪事,向序一直沒去取信。今天上午,出版社又給縣教委掛了一個電話,向縣教委表示祝賀。向序拆開信知道出版社告訴他《教學控製論》一書由於課題新穎,科研與實踐價值較強,故列入了明年正式出版計劃,自費出書的建議同時取消,望在年底前交稿。向序看完信,默默地塞進口袋裏。
晚上一回到家,就見到餘慧滿麵春風,桌上已擺滿了一桌子菜,一瓶“千秋特曲”站在盤碟中央鶴立雞群。小超跑過來喊道:“爸爸,我們有好吃的啦!”
餘慧忙著上前打招呼,“我上班時在廠裏聽到消息後就趕到了菜場買菜,真該好好慶賀慶賀。”
向序一言不發地扔下備課夾,坐在床沿上抽煙。
小城萬家燈火的時候,餘慧正在給向序斟酒,“今天你就多喝一些吧,總算熬出來了!”
“謝謝!”向序淡淡地吐出了兩個字。
“出版社的信在哪兒?讓我看看!”
向序從口袋裏掏出皺巴巴的信扔給餘慧。這時屋外下起了雨。
餘慧看著看著眼中就盈滿了激動的淚花,她夾了一塊燒雞給向序,聲音顫抖地說:“序,我以前脾氣不好,給你潑了不少冷水,真對不起你。你做學問,也不容易!”餘慧說著說著就抽泣了起來,“從今以後,我再也不跟你吵了,你安心做學問吧,吃糠咽菜,受苦受累,我認了!”
向序沒有任何反應,他隻是聽到屋外的雨聲越來越大,他看到屋頂已開始漏雨。兒子說:“爸爸,你喝酒,我來接雨!”
餘慧默默地離開了桌子,拿來了臉盆痰盂放到了漏雨的位置。
餘慧又坐到桌邊,端起酒杯,“序,我陪你幹了這一杯!”平時滴酒不沾的餘慧將一杯白酒堅決地倒進了嘴裏。向序也一飲而盡。
向序越喝越多,雨越下越大。
餘慧又給向序斟了一杯酒,說:“我對你確實過於苛求了,不過,我希望你能理解做一個女人的難處,往後,你就好好地幹吧!”
向序喝了很多酒,抽了很多的煙。當一瓶酒隻剩下瓶底的時候,向序劃著了火柴點燃煙,然後拈起出版社的來信平靜地輕輕地點燃。
藍色的火苗竄了幾竄,信就在向序的手裏卷曲成了灰燼。
餘慧驚呆了。
兒子望著火苗興奮地叫了起來,“真好玩,真好玩!爸爸,我要燒!”
向序輕輕地撒掉了手中的灰燼,一行淚水奪眶而出。
向序站起身來到桌邊,屋頂的漏雨將一堆書稿打濕了,藍色的墨跡在稿紙上模糊成一片淡淡的虛無。他輕輕地推開書稿,然後望了望一堆還未完工的半成品,坐下來鋪開紙提起筆開始寫:
請調報告
雨下得很大很大。寫好了請調報告的向序歪歪斜斜踉踉蹌蹌地直衝門外。雖然酒喝得很過量,但他仍然很清醒地將請調報告揣在懷裏,保護得嚴嚴實實。他要去找校長。
秋雨冰涼地潑灑在寧靜的小城裏,不知哪家的錄音機正在播放著一首流行歌曲,纏綿而具體的歌聲穿行在綿密的雨夜中……
我想有個家
一個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在我疲倦的時候
我會想到它
我想有個家
一個不需要太大的家
在我寒冷的時候
我會擁有它
……
§§天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