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天子現在擁有魏征、馬周兩員直諫忠臣,皇帝陛下雄心勃勃要實現“貞觀大治”。總結隋亡的教訓,李世民確立實現大治的方略是興農,而要興農,必須“撫民以靜”。
隋末戰亂造成的州縣蕭條景象,慘不忍睹。據當時史籍記載:“黃河之北,則千裏無煙;江淮之間,則鞠為茂草。率土之眾,百不存一。幹戈未盡,農桑鹹廢,凋敝之後,饑寒重切。”直到貞觀初年,“自伊洛之東,暨乎海岱,萑莽巨澤,茫茫千裏,人煙斷絕,雞犬不聞,道路蕭條,進退艱阻”,無數飽嚐喪亂的庶民百姓,生活在“危困”之中,掙紮在死亡線上。
李世民登基之初,麵對此情此景,求治心切的他,對致治也缺乏信心,發出過“今大亂之後,其難治乎”的感歎。為尋求出路,他召集百官進行了一場“理政得失”的大討論。朝廷大臣個個憂心忡忡,惟獨魏征滿懷信心地說:
“亂後易教,猶饑人易食也。凡人在危困,則憂死亡。憂死亡,則思化。思化,則易教。若聖哲施化,上下同心,人人響應,不疾而速,期月而可,信不為過,三年成功,猶謂其晚。”他把握十足地斷定三年可見成效,接著闡述“動”與“靜”的關係,“隋氏以富強而喪敗,動之也。我以貧窮而安寧,靜之也。靜之則安,動之則亂,人皆知之,非隱而難見也,非微而難察也。”
李世民采納了魏征深謀遠慮的真知灼見,在他論時政疏基礎上,提出了“撫民以靜”的四項措施:
一曰去奢省費;
二曰輕徭薄賦;
三曰選用廉吏;
四曰使民衣食有餘。
三年過去了,靠這四項措施,果然實現了魏征“三年成功”大顯成效的預言。雖然旱、蝗、水災還是連年不斷,但由於推行均田製,獎勵墾荒,農民安居樂業,休養生息,徭賦減輕了,農村出現了衣食有餘的景象。一些流落異鄉的人,陸續返回了家鄉。
貞觀三年歲末,據戶部奏稱:當時人口不足兩千萬的中國,自塞外歸來或因四夷降服,遷入關內、中原者,就達一百二十餘萬口,占總人口的二十分之一還要多。
貞觀四年,李世民命監察禦史馬周,率一批使臣,到全國各地勸課農桑,監督興修水利,勸勉民間婚娶事等事宜。出發之前,皇帝要在西內苑接見全體使臣。皇宮西麵的禁苑是個很大的範圍,有層山峻嶺,林木葳蕤,可供皇帝畋獵。西內苑隻是禁苑中的一部份,建有樓、台、亭、閣,花圃,還開墾有田土。
那天,馬周領著幾十名各部派出的使臣,穿過玄武門,來到西內苑偌大的園子裏,走遍樓、台、亭、閣,都不見皇帝的蹤影。馬周領著這夥人走出春秋樓,心裏正在犯難:皇帝要在哪裏接見呢?這時大太監汪雲走了過來,朝樹林深處一指道:
“皇上正在那兒等著你們呢,快去!”
數十人穿過樹林,眼前忽地豁亮,原來在禁苑城牆之內,有十餘畝莊稼,有小麥,有包穀,還有蔬菜。有的長得肥碩青蔥可愛,有的卻長得瘦弱,黃蔫蔫的,仿佛遭了病蟲或霜害。這裏還是不見皇帝,隻見兩個頭戴笠帽的男女,彎腰曲背正在麥地裏鋤草。日頭升上了半空,園子裏熱烘烘的,為找皇帝東奔西顛,累出了一身汗水的馬周,讓眾使臣站在樹蔭下,他自己朝那兩位“園丁”走去,既然大太監汪雲指點皇帝在樹林深處,他想找鋤草的人打聽。
“請問――”走近戴笠帽的人,馬周大聲問,“可曾看到皇上往這邊來了沒有?”
“哦,是馬愛卿嗎?”戴笠帽的中年男人伸直腰,回過身,摘下笠帽煽著涼風。
“啊!皇上……”馬周驚得目瞪口呆,立即滾下地叩頭不已。
“人都來了嗎?”李世民平靜地問。
“來,來了!”
“叫他們過來吧。”
“是是是。”馬周爬起身,後退幾步,轉過身小跑著來到樹蔭下,連連招手呼喊,“快來,皇上在鋤草。”
幾十名使臣股栗危懼地來到皇帝跟前,他們不敢踏壞皇帝禦種的莊稼,在莊稼地邊的小路上,像黑烏鴉跪了一長串。
“都起來吧!”李世民招手道,“朕有話要對你們說,跪那麼遠,後麵的人怎麼聽得到?”
馬周和所有使臣躬身圍了過來,李世民還是一邊搖著笠帽,一邊和顏悅色地道:
“國以人為本,人以食為命,若禾黍不登,恐由朕不躬親所致。朕常欲使天下之人,皆能富貴。使比屋之人,恣其耕稼。此次特遣你們幾十名使臣,去各地勸課農桑,以副朕意。你們也看到了――”他手指戴笠帽仍在鋤草的女人,“朕與皇後在苑園裏種了幾畝莊稼,有時鋤草不到半畝,就感到很疲乏,以此思之,勞可知矣!”
皇帝還在侃侃而談,聽說受國人尊敬的國母――長孫皇後也在這裏鋤草,被震撼被激動的使臣們,一個個熱淚縱橫,朝皇帝、皇後的身邊跪了下去,以頭額敲地地喊:
“皇上、皇後,請你們回宮休息,這些麥地的草,下臣用手也要把它翻鋤一遍。”
幾十名使臣膝行於地,用手翻耙除草,有的使臣手指磨破了,鮮血直流,也不肯停下來。
長孫皇後這才伸直腰停下來,用手帕抹著汗,說道:
“各位愛卿請起,今天皇上約你們來有事,我也就不鋤了。這麥地並非沒人來鋤,而是皇上要親曆農耕之苦,這是你們代替不了的。”她又轉對皇帝說,“陛下還是回宮議事吧,麥地容臣妾領著宮女來,不須半日就收拾停當了。”
說完,朝使臣們莞爾一笑,荷鋤掀笠,沿小路走了。那裏,早有幾名宮女迎候。使臣們再次跪伏於地,目送皇後走去:
“皇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你們還跪個有完沒完?”皇帝柱著鋤頭,似無立即離去之意,他提高聲音道,“你們給朕起來!看看你們的手指,這才知道‘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詩意了吧。朕要你們來此麥地看看,是要你們知道農夫的辛苦。這次你們去州縣勸課農桑,要就田壟間勸勵,不要有違農時,不得吃喝迎送。勘查水利、勸勉婚娶諸事,都要如實呈報,不得弄虛作假。凡有吃喝迎送,虛報浮稟,一經發現,就地免官,嚴懲不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