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褚遂良扶弱登帝位 武才人削發尼姑庵(1 / 3)

在太極宮的兩儀殿,大行皇帝的靈堂布置妥當了。戎馬倥傯,為實現貞觀大治操勞一生的皇帝李世民的遺體,現在消瘦的靜靜躺在楠木棺材裏。棺材上白幔白幛淩空,四周布滿素花,供著香燭、貢品。所有宮燈、殿柱、門廊都被黑白紗絹圍裹著,一片哀傷肅穆的氣氛。太子李治和太子妃王氏伏在父皇的靈柩上隻知道哭泣,哀號,忙壞了顧命大臣長孫無忌、褚遂良。

原東宮官屬被召到大行皇帝的靈堂,由太子宣諭以東宮左庶子於誌寧為侍中,少詹事張行成兼侍中,以撿校刑部尚書、右庶子、兼吏部侍郎高季輔兼中書令,組成臨時的辦事機構。

第二天,宣朝廷百官來太極殿,正式向天下發布大行皇帝駕崩的消息。當朝中五品以上眾官像往常一樣,躬身走進太極殿,看到前麵立著的隻有穿素服的長孫無忌和褚遂良時,心裏為之一驚。但也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是皇帝病重,委太子監國,還是有什麼別的意外事情發生了。當時,誰也沒想到他們的皇帝已經崩逝多天了。長孫無忌走上龍座一側,用沉痛嘶啞的嗓音說道:

“大唐聖明的皇帝陛下,在翠微宮已於已巳日申時駕崩……”

朝堂上一片死寂,仿佛誰也不相信這一噩耗,都呆若木雞地站在那兒,望著高高地空著的龍座。他們似乎根本就不相信,天天在這裏朝會群臣,或神情嚴峻,或談笑風生講說政事、國事的皇帝,怎麼會遽然離他們而去。

這時,隻見中書令褚遂良手捧一黃綾卷軸,走到龍座另一側,雙手抖抖索索地將卷軸展開,帶著哭音高誦道:

“大行皇帝遺詔:傳位於九子太子治,顧命大臣長孫無忌、褚遂良輔佐太子擇日登基,繼承大統。循貞觀遺風,務使大唐民豐物阜,百業興旺,海內靖安,天下矚目。欽此!”

褚遂良話音未落,太子李治、太子妃王氏身披孝服從殿後側哭哭啼啼走了出來,走到龍座前麵。百官群臣仿佛一下猛醒過來,真正相信皇帝駕崩了,離開人世了,不知誰“哇――”地一聲長號,接著大殿上群臣全都跪伏下去,號啕慟哭,如喪孝妣。有人暈倒,有人在地上猛砸頭額,傳出砰砰砰的響聲,與哭聲攪和在一起。

西北少數民族將領阿史那社爾、契苾何力,抽出佩劍就要殺身為大行皇帝殉葬,被殿前侍衛將佩劍奪下。

契苾何力仍兀自在號哭嘶喊:

“讓我去死!為皇帝殉葬……契苾何力是皇上給的一條命,皇帝走了……留下我何用,讓微臣去天國侍奉皇帝……”

褚遂良見此混亂局麵,大喝一聲道:

“都靜下來!奉大行皇帝遺詔:太子今日即大唐皇帝位,請皇帝即位,群臣參拜!”

太子李治在王氏攙扶下登上龍座,褚遂良像禮儀官般喊道:

“一拜……二拜……三拜……”

新皇帝揩揩臉,停下哭聲,可憐巴巴地瞅著舅父長孫無忌,又瞅瞅褚遂良。褚遂良接下去說道:

“皇帝業已即位,將擇吉日正式舉行登基大典,大赦天下。遵新皇帝口諭聖示,軍國大事,不可停闕;平常細務,悉委之有司處置。諸王為都督、剌史者,聽其來京奔喪,惟濮王恭不在來限之內。罷高麗之役及諸土木工程。四夷之人仕於朝及來朝貢使,已有數百人,與群臣同去兩儀殿哭靈吊喪。”

秘不發喪時軟禁在翠微宮的眾太妃,已經接回皇宮,每日按時輪班守靈哭喪。大行皇帝李世民的皇後早已薨逝,此後再沒立皇後,他遺留下來的孀婦,尚有曹貴妃、楊妃、陰妃、徐妃、韋妃及昭儀、婕妤、美人、才人、三班低級宮女數十上百人。依照唐朝皇室的規矩,就是三班各二十七人的低級宮女,均可承受帝王的恩澤,統稱為後宮佳麗。她們雖然沒有什麼名份,但隻要跟皇帝睡過覺,就不是一般身份了。所以她們對皇帝的崩逝,也哭得昏天黑地。

顧命大臣長孫無忌、褚遂良及於誌寧、張行成、高季輔,忙於準備皇帝的登基大典,督修皇帝陵寢,接待中外吊喪賓客,每天來靈堂跪拜過後就匆匆離去。卻是當年被李世民降服的西北、南蠻酋長,在朝中為官或從邊鄙趕來奔喪,一個個痛不欲生,剪發、嫠麵、割耳,鮮血灑在大殿上,棺柩上,令人不忍猝看。

二十二歲的新皇帝李治,本來懦弱,多情,對父皇至尊至孝。一連數天守靈哭靈,身體更顯消瘦,頭上又添幾絲白發。那孤苦無依的可憐神情和將要麵對的崇高帝位,令在這裏哭靈守靈的一個年輕壯實,豐潤聰智的女人,生出無端的愛意與垂憐。

這個女人就是大行皇帝的才人武媚娘!

武媚娘已經二十七歲,比新皇帝李治大了四歲。她長得亭亭玉立,臉闊微方,下頷秀美,兩目明媚,兩鬢稍寬,一看便是一個很有主見,治事有方的女人。她一對乳房高挺而結實,像扣著兩隻大西瓜,配上她那高挑婀娜嬌好的身材,對男人散發出一種成熟,甜蜜,可以依靠,可以盡情沉醉其間的魅力。

她十四歲選入宮中,憑她的聰明才智和嬌好麵容,竟一直位居六級較為低等的才人,始終沒有得到升遷,有時連她自己都弄不懂。她在宮中專管皇帝的衣庫,有時也給皇帝換裝著服,有過肌膚之親。但真正與皇帝上床睡覺,隻有過不多的幾回。那幾回,她是很賣力的,甚至反陰為陽,騎在皇帝的“龍體”上,弄得皇帝十二分的舒服。但是那麼舒服的事情,皇帝卻再也不給她恩澤了。

武媚娘想不明白,但從此磨練了她忍耐,等待的堅強毅力。

其實這一點也不奇怪。李世民是個頂天立地鐵骨錚錚的男子漢,他渾身陽剛之氣。他喜歡的是溫柔如水,肌膚細白,綽約多姿,小鳥依人的女人。他之所以有過幾回寵幸武才人之舉,正是從曹貴妃那兒得到“采陰補陽”秘籍的時候,竊以為從這個壯碩如母牛的年輕才人身上,能博采“女陰”。誰知這東西太健碩,太主動了,反而弄得他精力耗省,索然無味。嚐試過幾回以後,就不敢問津了。

還有令李世民不能容忍的是:有次,西突厥真珠可汗進獻一匹獅鬃烈馬,在禦馬監飼養多時了,無人能製服。皇帝聽說了此事,一天領著幾位後宮佳麗,來到禦馬監,聽監吏稟報過此馬如何桀驁難馴,他故意對左右的佳麗笑嘻嘻地說:

“你們誰能馴服此馬?”

幾位宮女驚得吐出舌頭,縮著脖子不敢吱聲。

“我能!”武才人大聲說,站了出來。

“你能?”李世民驚訝地瞅著她,黠問,“你怎麼馴服它?”

“隻要聖上給奴婢三樣東西……”

“哪三樣東西?”

武才人武媚娘連比帶劃地高聲說道:

“一個鐵鞭,一個鐵錘,一把利劍。奴婢若不能用鐵鞭製服它,就改用鐵錘;鐵錘還不行,我就用利劍剌進它的脖子!”

說得其她宮女戰戰兢兢,仿佛這個武才人就要拿劍砍她們一般,紛紛後退。李世民上前一步,久久瞪視著武媚娘,他已經看出,女人脾性如此,確屬可怕。最美麗,最漂亮,最健碩,他也不敢與這樣的女人同枕共眠了。後來,聽到司天監李淳風的那番諫奏,他恨不能把武才人殺了或永遠趕出宮幃,但李淳風有警示,加上他又礙著武才人的父親武士彠的那份交情,所以才將武才人留在宮中。

“將武曌……打入茅庵……”

大行皇帝臨駕崩前,兩手突然向空中一抓,盡最後的餘力喊出的那一聲,如九天炸雷一直響在武才人的心裏邊。像她這樣地位不高的年輕宮娥彩女,既然與皇帝有過一夜之歡,皇帝崩逝後,必須削發去尼庵出家,這是後宮規矩,並不奇怪。奇怪的是皇帝在臨咽氣時,為什麼獨獨叫出她的名字,吩咐她的“後事”。她是不會知道該死的李淳風對皇帝進過那種可怕的讒言的,她為此百思不得其解。

有時武曌想,是不是大行皇帝對她另有一番深情,隻是生前來不及表達,故臨終特別關照?抑或恰恰相反,大行皇帝知道她太聰明、太能幹,怕他死後亂宮,所以才特地吩咐叫她出宮,“打入茅庵”。不管怎樣她都感到悲哀。

她確是個智力非凡,頭腦冷靜,而野心無限的女人。她對文學詩詞並無愛好,但從小受過良好的家庭教育,讀過司馬遷的《史記》、東漢班固的《漢書》和魏晉南北朝的有關史書。她對皇宮裏的事情,有種天生的興趣,對朝廷上例行公事和臣相之間的權力鬥爭,似乎十分內行。碰上一個知心的皇帝,她完全可能一路青雲,由才女、美人、婕妤、昭儀而做到貴妃,最終爬上皇後的寶座。以她的聰明幹練,她完全可以協助皇帝執掌朝政。

可是,十四年皇宮生活白白過去了,她什麼也沒有撈到。以她的雄心萬丈,卻宏才難展,百事拂意,身為皇帝近侍,卻始終屈居低位,她是確乎失敗了。不過她頭腦異乎冷靜,抑鬱不暢之情,深藏不露,決不形諸聲色。她在暗暗尋求出路……

還是在翠微宮為老皇帝侍疾的兩個月中,她就打定了主意,將目光專注於太子李治。別的年輕宮女乃至嬪妃,如張采女、韋妃,她們都視若罔聞,若無所見,而她卻獨具慧眼,且把握了時機。老皇帝此次看來難逃一死,太子必然登基嗣承大統。她要緊緊抓住太子李治,實現她在老皇帝手上未曾實現的夢想。

武曌也真是武曌,她已經洞察幽冥:這個二十二歲的年輕太子,玩弄過幾個女人――他軟弱,任性,多愁善感,不喜歡運動,一見美色就神魂顛倒,渴求新歡,欲壑難填。她知道自己正是太子所企求的那種女人,她的健碩,沉著,機敏和精力旺盛,正是他所沒有的,他能夠依靠和夢中所希望得到的。在老皇帝臥病的含風殿,她經常與太子李治一同侍疾,從他毫不經意的一瞥,回眸一笑中,她看出了這種企求。她是情場上能百發百中刁住小雞的老母鷹,知道欲擒故縱的謀略,她端莊矜持含而不露,越發逗得太子欲火燒心,不能自己。

在翠微宮的最後一個多月裏,總不愁沒有機會。在殿廊之下,在後堂之中,在月隱花搖的禁苑花圃,擦肩而過,身體有意的輕輕一觸,會心的一笑,這個成熟豐盈的女人,便使太子神魂出竅。有一次,在禁苑長廊不期而遇,太子已經過去了,看看周圍沒人,他反過身來,一把抱住她又吻又摸。她故意裝得像處女般輕輕哼著說:

“啊!太子……太子,別……奴婢受不了……”

那個玩弄過幾個女人也許還沒真正嚐到女人味道的青年,卻像死蛇像螞蝗般纏住她,臉色蒼白喘著粗氣呻吟說:

“哦,哦……你多麼肥碩……豐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