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後對事情總不會忘記,對冊立皇後前後的人事總是耿耿於懷,褚遂良雖然走了,但陰魂不散,朝中居然還有人為他說話。當初阻礙她登上皇後寶座的長孫無忌、韓瑗、來濟的一箭之仇未報。許敬宗、“李貓”等近臣把朝臣的近況都一一稟報給她,她對朝臣的表現了如指掌,誰好誰壞心裏有一本帳。
國舅長孫無忌顯然“學乖”了,他不再硬頂硬抗,對一切都不置可否,采取超然局外的消極抵抗策略。廷議議政,他一言不發,一副不屑涉身政事的冬烘模樣,與史館國子祭酒令狐德棻編撰《武德貞觀二朝史》去了。
還有的置身事外,不肯與她合作共事;還有的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消極怠工,得過且過。
武後認為現在的朝廷雜亂無章,是一艘骨架鬆散,已經朽敗殆廢的破船。她認為,優柔寡斷的丈夫已無力駕馭,簡直成了她的累贅。她有了三十四歲,正當春秋鼎盛之年,渴求按照她自己的主見和秩序整頓朝綱,進一步鞏固自己的力量,建立一個由她武則天控製的朝廷。
高宗八年,移居武德殿卻仍然被王皇後、肖淑妃陰魂鬧得夜不安寐的武則天,決心離開這個鬼氣森森的老皇宮。她慫恿皇帝駕幸東都洛陽宮,文武大臣隨駕而去。
三月,皇帝敕令潭州都督褚遂良為桂州都督。
夏五月,在洛陽宮一次早朝時,宰相李義府奏,方今天下無虞,請皇帝將登基以來的每日朝會視事,改變為隔日一朝。已達不惑之年的皇帝,竟迷迷惑惑采納了奏請。這等於放棄皇帝應有的權力,讓武後有更多的機會擅專朝政。忠心耿耿的韓瑗,又不識時務地諍諫道:
“臨朝視事,乃先帝遺風,從太宗以來就成了定製,豈可將每日一朝改為隔日一朝,延誤軍國大事。臣承乏侍中,夙夜警懼,尤恐小有不慎,貽大患於來日。今正義不行,賢臣遠謫,臣縱欲默默,豈可得乎?太宗求賢若渴,獎勵諍諫,納諫如流。先帝引遂良為知己,視如兄弟,臨終擇命,以受遺詔,伏願陛下將遂良召回朝廷,以振綱紀。”
韓瑗也許不知道武後正坐在簾後,也許根本並不在乎,他仍一如既往廷爭直諫。他說完之後,皇帝道:
“你的話朕很敬佩,但你把事情想得太嚴重了,也扯得太遠了。隔日一朝怎麼又扯到褚遂良身上去了呢?不視朝不等於不禦覽奏章,不理庶政嘛!”
韓瑗披肝瀝膽地回奏道:
“臣意不以為然!一國之興,在於選用忠良之臣,在於使忠良之臣在其位,謀其政。問題是陛下究竟選用奴才,還是選用人才。所謂一蠅之微可使白布粘汙,一蟻之穴可潰千裏金堤。如今臣深恐小人之勢長,君子之道消矣!”韓瑗一時失口,竟引用不得體的古詩,“《詩》曰:赫赫宗周,褒姒滅之。臣不願見唐室之盛,一旦衰亡也!”
朝堂上“君子”之臣為韓瑗捏了一把汗,“小人”則恨得咬牙切齒。韓瑗引用周亡“褒姒”典故太不妥當了,這等於公開侮辱武後。武後在簾後不聲不響,她的緘默如老虎吃人前的沉穩,比張牙舞爪時更為凶險可怕,韓瑗的厄運算是注定了。
皇帝李治嚼出了話裏的骨頭,終於怒吼說:
“你下去吧!”
就在洛陽宮,武後、許敬宗和“李貓”,把一張羅致莫須有的罪名,欲將敵人一網打盡的天網,悄悄兒鋪開了。這是一個龐大的影響長久的恐怖陰謀之網,凡觸網者,無不身敗名裂,落得死無葬身之所。
由侍中許敬宗、中書令“李貓”兩宰相杜撰的廢太子梁王忠為首的叛逆謀反案,彈劾密奏堂而皇之擺到了皇帝的龍案上。可憐廢太子梁王忠,十三歲時被廢,孤苦伶仃,無人照顧,生身之母出身卑微,養母王皇後死於非命,情形極為悲慘。他現在還不到十五歲,一個自身難保的孩子,怎麼可能圖謀複辟東宮,起來造反呢?
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的目的是要借“梁王謀反”之網,打掉礙手礙腳的朝廷重臣。密奏上羅列了韓瑗、來濟以及一切與武後相左的大臣的黑名單。說他們與梁王忠暗相來往,結為死黨,企圖讓廢太子忠重返京師,複辟東宮。
罪名子虛烏有,就連皇帝也能看出,所以梁王忠並沒因此處死。但這並非空穴來風,李治當然知道始作甬者是他現在無法不全力依靠的則天皇後,他得賣她的帳。於是將韓瑗貶職,流配瓊崖,遠謫到海南島蠻夷之地,瘴雨之鄉。
來濟則流配百越。
罪證確鑿與否無關緊要,隻要後麵有武則天撐腰。
事情並未到此了結。沒過多久,許敬宗、“李貓”之流又煞費苦心,誣構案情,說這個陰謀集團的核心人物,乃是前宰相褚遂良。韓瑗利用居侍中之便,將褚遂良從貴州邊鄙小縣的潭州,遷調廣西桂林都督,其狼子野心就是為了在桂林招兵買馬,呼應梁王忠發動叛逆謀反。
事情編造得有鼻子有眼。皇帝據此下了一紙敕令,將褚遂良貶斥更遠,遠遷異邦它鄉的愛州(今河內),從此遠離了皇漢的文教之邦。此時的褚遂良,已年老體衰,到了風燭殘年,他渴望葉落歸根。褚遂良在愛州向皇帝上了一道表疏,追敘當年太宗駕崩,今聖伏在他肩膀上痛哭失聲的情景,他自恨有忤聖意,請求皇帝赦免他的罪,準他回鄉安度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