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刑滿釋放(3 / 3)

張小康把緊方向盤,一側臉衝著王明明神秘地一笑,轉過臉目視前方又說起來:“場部大樓的人背後都嗆嗆,楊麗麗沒和張曉紅結婚前就讓王肅給睡了,結婚以後也還被他霸占著,這事兒,都傳遍了,就是張曉紅不知道。有人還看見,張曉紅一下連隊,王肅就去住半宿……可是,調查組來查王肅時找到楊麗麗,聽說做了那麼多工作,楊麗麗就是不欠一點兒牙縫,繃得才緊呢!有人說是張曉紅給她戴上了緊箍咒,就是真有那事兒,也讓她死咬住嚼子不欠口,如果說出來就不要她了。這調查組可就真沒招兒!”他稍停停又補充說,“聽我爸爸講,王肅被執行槍決以後,場部領導班子搞了一次教訓分析會,吸收隊幹部參加了。在會上,張曉紅小嘴叭叭叭,殺王肅的回馬槍殺得最狠,談的教訓也最深刻,成了接著發紅的幹部,可背後大家都……”

王明明聽著聽著,腦子裏又閃出了光亮。張曉紅畢竟是爸爸培養推薦上來的,是爸爸先把他推上了“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這個台階,才使他一步步當上了當時的場革委會副主任。他清楚地記得,張曉紅去報到的頭一天晚上,爸爸請他到家喝祝賀酒,酒過三杯,張曉紅山盟海誓,要永不忘爸爸的恩情。王明明至今還記得那麼清楚,當時,張曉紅發誓說要是忘恩負義這麼如何如何,那麼如何如何,那些話真的感動了爸爸。

當然,之後發生過一些事情,張曉紅以變應變,常常說了不算,算了不說,王大愣曾有過傷感。但別說王明明不知道,王大愣當別人也不願意說,不是怕別人譏笑張曉紅忘恩負義,而是怕別人說自己眾叛親離。現在,動輒仍講張曉紅對他如何如何好,但他內心裏想的,也隻是想嚇唬嚇唬別人……

“喂,我說小康呀--”王明明突然變得這麼關心起幹部來了,“那個肖書記怎麼樣?我在三連時他不過是個副連長,看不出個什麼水平來……”他知道這個肖書記在連隊時就對他爸爸不怎麼樣,所以,很想聽到這個肖書記上來後不怎麼樣的消息。

張小康急忙說:“那時候他不顯山不露水,真是看不出什麼大本事,提拔到場部以後,還真鬧騰一陣子,老百姓和連隊幹部都挺擁護他……”

灰暗--光亮--灰暗--光亮--就這樣在王明明心裏交織著。萬萬沒想到,在自己六年的監獄生活中,農場發生了這麼多、這麼大的變化!

“王明明--”張小康一副講義氣的口氣,“能怎麼的,你回隊裏後,與那幾個和不來的,井水不犯河水;讓我爸爸給你安排個好點兒的工作……”

王明明點點頭:“嗯。”

“我說句話你可別往心裏去,”張小康說,“這回好好回來了,再搞對象可別花了眼,也別一棵樹上吊死。偏偏看中了那個白玉蘭,又唱又跳的,能過日子嗎!弄個花瓶當他媽擺設呀……”

“唉……”這又觸到了王明明的痛處。

“唉什麼--”張小康說,“好姑娘有的是!你不是記得馬廣地那個熊樣嗎--冒牌知青、小個兒、二流屁,找個對象--挺漂亮的山東大妮,還生個小子!”

“噢--”王明明不由自主地說了一句,“就是那小子……”心裏明白:就是當年也曾摽著白玉蘭的那個群眾送綽號叫傻知青的。

張小康大包大攬地說:“你放心,你對象的事,我讓我爸爸媽媽包下來。”

王明明感動了,沒想到,還有這麼體貼自己的人。問:“你結婚了吧?”

“嗯。”

“哪兒的?”

“知青,就是咱們三隊的。”

“誰?我認識不?”

“肯定認識,叫梁玉英。”

“噢--”王明明一皺眉,想了想說,“就是鄭風華那小子請來幫著開小煤礦的那個老梁頭的孫女兒,個兒不怎麼高……”

“你越說越對。”

“過得不錯吧?”

“這麼回事吧!”張小康感慨起來,“你的對象是你自己挑,沒搞成;我這個呢,是我爸爸媽媽看中了,幫著撮合成的,說是本分,能過日子……”

“怎麼?”王明明聽著口氣不對,問,“過得不順心?”

“就這麼說吧!”

“怎麼呢?”

“他媽的,”張小康放慢車速,一臉不高興的神情,“進一家門不是一家人!”

剛才,王明明在心裏對張小康有感激,有嫉妒,這回竟隱隱約約有了點兒幸災樂禍的味道:我爸爸一垮台,好事都成了你家的了!不順心,該!又猜著問:“怎麼,在外邊胡搞?”

“不不不,”張小康瞧瞧王明明,連連搖頭,“那事兒是沒有。你知道,我爸爸和你爸爸是一個觀點,看不上鄭風華、李晉、馬廣地那幫小子。她和他們是一個觀點,為這事兒和我沒少頂,沒少吵,說你爸爸是政治上的忽悠神,說我爸爸是封建殘餘的代理……”

“真損!”王明明應和一句問,“有孩子吧?”

“有,都四歲了。”

“那就得好好過了。”

“唉,”張小康歎口氣,“他媽的,不讓你過順心呀!”

“咋回事?”

解放牌大卡車正吃力地攀爬一個大上坡。一隊送糧的大解放載著摞得滿登登、高出車廂許多的麻袋,呼嘯著一閃而過。張小康盡管才拉一平車化肥,掛低檔,加大油門,由於車年久失修,發動機乏力,就像上坡的老牛哞哞隻喘粗氣一樣,車屁股上隻吐夾著濃油味的黑煙,車身晃蕩著、哆嗦著,總算爬了上去。

“他媽的,當老娘們兒,不願意生孩子……”

“你不是說都四歲了嗎?”

“聽我說呀,”張小康氣頭更大了,“生個小丫頭,再讓她生一個就不幹了。你說吧,我爺爺就我爸爸這個獨生子,我呢,我也是獨生子,那不是純粹想讓我家祖宗墳上斷香火嗎?我媽媽勸她一句,她來十句……”

“那怎麼辦呢?”

“我想和她離婚她硬是不離!”張小康有點氣憤了,“說不上耍的什麼心眼兒。”

王明明突然一轉話題:“那個白玉蘭現在幹什麼呢?”

“別的我不太清楚,”張小康正翻騰自己心裏的苦惱,漫不經心地回答,“光知道在場部招待所當上了所長,聽說幹得還不錯,挺有人緣。”

王明明緊接著問:“聽沒聽說和鄭風華那小子還粘乎不?”

“不知道。”張小康帶有埋怨的口氣說,“你可別惦著她了。我聽說,在咱小興安農場,知青剛一進來,這坐地戶幹部家就像瘋了似的,有姑娘想法嫁給知青的,有兒子想找知青媳婦的,沒有多少過得好的,你死了心吧……”

老實話,他王明明確實不想死這個心,哪怕就是在最渺茫的時候……進監獄以後,睡不著覺想:要說自己是見到白玉蘭漂亮,一下子就萌發念頭幹壞事,那可是冤枉,自己從心裏確確實實愛她,再說,她媽媽從城裏來連隊被媽媽請家吃飯,吞吞吐吐……他聽媽媽說,白玉蘭生了個男孩,也不知弄到哪裏去了……

他想著想著,心緒又亂了。

王明明問:“李晉那幫小子怎麼樣?”

“嗨,還是那麼能咋呼!”張小康一副無可奈何的口氣,“就是自打鄭風華當上了隊裏的支部書記,他們更有撐腰的了,那個聽說下鄉前在公安局蹲過學習班的潘小彪成了小煤礦的頭。”

“你爸爸是牌位呀?”王明明一聽,覺得回到隊裏,難走的路不會少。

“牌不牌位,你還不知道呀--”張小康難為情地說,“鄭風華、李晉,還有馬廣地……那幫小子哪像當年勞改場時那些勞改犯呀,隻敢暗裏捅事兒;他們這是明裏暗裏一齊捅,難擺弄著哩!你爸爸不就嚐著不少苦頭嗎!”

何止是他爸爸,為了爭寵白玉蘭,他在大會戰田野裏喝的馬廣地那小子弄的那“止咳糖漿”,不就是啞巴吃黃連的一小瓶苦水嗎?

王明明沉默了。

解放牌大卡車疾駛著,前麵已見輪廓,不遠就是三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