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竺阿妹溫柔地喃喃細語,“你的胡子好像又變硬了許多許多。”
“紮得疼了?”
“不,”竺阿妹放鬆地閉著眼睛,舒服地說,“紮得我直發癢,紮別處還沒大感覺,紮嘴唇時,癢得全身……”
李晉接過話:“癢得全身都在高級享受,是吧?”
“去你的!”竺阿妹睜開眼睛,“最初你用胡子親我的時候,真紮得受不了,真想把你推個跟頭。”
“現在呢?”
“別問了!”
“嘿嘿嘿……”李晉麵對頭枕在臂彎的竺阿妹,輕輕一笑,“最初用胡子親你,才二十郎當歲,小胡子毛茸茸,像春天的嫩韭菜,碧綠碧綠,味鮮韭味不濃,打個比方,那裏愛情的汁液,就如那嫩韭葉裏韭味不濃一樣,清爽純淡,眼下割了一茬又一茬,已由碧綠變成深綠,汁濃情厚,那每根胡須的細胞裏都是愛汁,所以才癢得你渾身過電發抖……”
“去去去!”竺阿妹笑笑,“我看你想象力強,形象思維很好,怎麼不讓你爸爸指點指點當作家呀?”
“好,接受你的建議,”李晉爽朗一笑,“等我們的生活穩定了,工作穩定了,我讓爸爸指點指點,就以咱倆為生活原形,寫一部長篇小說,名字叫《馬拉鬆戀曲》!”
竺阿妹興奮了:“真行!名字也新穎、豁亮,有吸引力!”
“那--”李晉賣下關子,說,“想當這個主人公就得好好表現,給我積累點素材,尤其是情愛素材……”他沒等說完,就把胡茬貼向了竺阿妹的雙唇。
竺阿妹閉上雙眼,依偎在李晉的懷裏,甜蜜地承受著,體味著,情愛的暖流在全身緩緩流淌,滲入每一根神經,傳遍了每一寸肌膚。她又一次感到愛情這樣美好,這樣給人享受,又一次感受到作為女性接受愛撫的幸福……
李晉察覺出了竺阿妹的陶醉,邊親吻著邊用左臂把她摟抱得更緊時,右手突然撫上她那高高凸起的乳房。竺阿妹猛一掙:“你真壞!你真壞……”幾下子沒有掙動,隻好乖乖歸順了。李晉得寸進尺,撩開竺阿妹的衣衫,見她並不反對,順著細膩光滑的皮膚向上撫摸起來……竺阿妹在伸開胳膊把李晉抱住的同時,情不自禁地狂吻起李晉來。
狂熱、陶醉、疲勞、清醒。
“你把我的乳房弄得越來越大,”竺阿妹撥開李晉放在自己胸衣裏的手,“返城後,我怎麼在上海的馬路上走啊?”
“這可不是我的功力!”
“你再說!”竺阿妹忽地坐起來舉起拳頭要捶李晉,李晉躲也不躲地把腦袋伸過去。竺阿妹在夜色裏詭秘地一抿嘴,一眯眼,靠近李晉像講故事似的說,“李晉,去年春節回上海,我和小妹去洗澡,小妹瞧著我光是嘿嘿笑。我問她笑什麼,她一擠眼,調皮地說:‘姐姐,你的乳房這麼大,準是叫男朋友摸的……’我一下子惱了,上去給了她一個耳光:‘不許胡說!’沒想到打得太重,小妹哭著回家了,還發誓再不和我洗澡,將來不吃我的喜糖。回家後媽媽把我好一頓數落,我現在想來還直後悔。”
“哎呀,”李晉玩笑般歎口氣,“你就說我李晉摸大的唄!”
“去你的,”竺阿妹推李晉一把,“哪來的那麼大臉!”
李晉接著追問:“小妹後來好了沒有?”
“別提了,”竺阿妹嘿嘿一笑說,“前兩天,我怎麼哄就是不開麵。買好票領著看電影,不去;領著逛南京路,不去;一見我麵小嘴噘得能掛個油瓶……”
“後來呢?”
“後來媽媽數落她兩句,”竺阿妹說,“但她有個條件和我和好,非得讓我承認乳房大是男朋友摸的不可,我隻好認賬。她又刨根問底,再說眼瞧過年了,別再讓她噘個嘴巴兒了,我隻好把你賣出去了。她得寸進尺,硬要看你的照片,我說沒有,她死活不相信,我隻好把你開拖拉機的一張照片給她看。她一蹦多高,送給我媽媽去看,咱倆的關係就這樣在我家公開了。”
“竺阿妹,你看我心多粗,光知道新社會男女戀愛自由了,沒問過你家裏知道不?”李晉借題發問,“你媽媽什麼態度?”
竺阿妹:“我媽媽乍初一聽有點兒猶豫,我把打算、你的情況和她詳細講了,媽媽說,兒大女大,媽媽別的事都要管,就是這事情,你們自己當家吧。”
李晉:“你媽媽好開通呀……”
“這不是說呀,”竺阿妹有點兒驕傲的口氣,“大上海人,包括我們父母對兒女的婚姻問題、生男育女問題,比這裏人要開通多少年,比黑龍江人也開通得多!”
“有領教!有領教……”李晉又要動手動腳,被竺阿妹一下子扒拉開,雙手掐掐自己的腰,有點難為情地說:“李晉哪,別摸摸索索了,你看,我哪還像個上海姑娘啊,腰粗得像小水缸,後背像小麵板兒。去年春節回上海時,裏弄裏的叔叔阿姨,還有老師和同學,誰看著我誰問,吃什麼吃得這麼身寬體胖,說我成了變種的東北妞兒,弄得我不好意思,開玩笑搶白他們,你們管我粗胖瘦細的,我男朋友不嫌我就行,逗得他們都笑了。”
“阿妹胖是胖了,胖得勻稱,臉蛋兒不失俊俏,一副發福的神態,依我的審美觀點,比那幹巴排骨架子好……”
“別貧嘴!”竺阿妹略有所思地說,“即使親身經曆過的事情,將來回顧起來也會覺得不可思議,一天十三四個大饅頭,幹活吃飯,吃飯幹活,傻吃傻睡還能不胖?我挨個數了,我們上海姑娘,除奚春娣病病秧秧,哪個不是這樣……”
八年了,八年多,北大荒的風,北大荒的雨,北大荒的風雨和大煙泡,戰天鬥地的辛勤勞作,塑造了一個個健壯的體魄和好勞力。
伴著卿卿我我,小興安嶺那道餘脈山崗上傳來了風卷林海的細碎濤聲,絨毛般溫柔的秋風似從那濤聲裏徐徐飄來,防護林帶密密匝匝的楊樹葉簌簌啦啦地響著,秋翻地裏散發出的漉漉潮氣,和著麥秸的清香包圍著這對馬拉鬆戀途上如醉如癡、推心置腹的戀人。
“你聽--”竺阿妹忽然仰起脖兒,側著耳朵細聽著。
李晉也側耳細聽起來。
嚓嚓嚓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地傳來。
這聲音是從倆人坐的麥垛背後沙石路那邊傳來的,一動身探望就會弄出動靜,倆人屏住呼吸。李晉要側身瞧一瞧,竺阿妹使勁按著他不讓。估計也是情侶漫步,他倆想起身返回,也要等一會兒。
“我累了,坐一會兒吧?”
“好吧。”
好耳熟的北京口音,李晉和竺阿妹一聽,就知道是北京知青黃曉敏和方麗穎。
黃曉敏的聲音:“到地頭麥秸垛那兒吧?”
“上次你不是發現了嗎,坐得一個坑一個坑的,常有人在那兒談戀愛,碰上多不好!”方麗穎反對說,“再說麥垛裏有老鼠,還到那天晚上蒿棵裏鋪好麥秸的地方吧。”
“你就是怕這怕那,那麼巧就碰上談戀愛的?”黃曉敏嘴上不讚同,行動順從了,“好吧,我去抱一抱麥秸。”
“巧事多啦,你沒聽宿舍裏傳的那些故事嗎,笑掉牙了。”方麗穎囑咐說,“快點,我等你一塊兒過去。”
李晉緊緊抱住竺阿妹,緊緊靠著麥垛,既怕被發現又在連隊裏傳成故事,又怕驚動了這對情侶掃他們的興。
僥幸,黃曉敏從後側抱一抱麥秸走了。
隊裏知青幾乎都曉得,當從北京傳來小道消息要從知青中招考大學生時,知青們半信半疑,議論紛紛。黃曉敏的爸爸獲得準確消息後來信鼓勵他複習功課,做好迎考準備,他悶住這消息悄悄複習,惹來了夥伴不少斜眼和冷語,一心想和女友方麗穎雙雙考入北京的大學。沒承想,招生開始采取的是推薦、選拔、考試三結合的辦法,比過去選送工農兵上大學多了一項考試,隻不過是比劃比劃而已,農場推薦和學校選拔仍占主導地位,袁大炮和田野拿著報紙上刊登的張鐵生考場上交白卷的報導,向張隊長建議治治“大學迷”,推薦方麗穎上了農墾係統辦的師範學院,三年畢業後分配回到農場,農場又分回三隊小學校當了教員。田野和袁大炮,包括張隊長都宣揚過,花農場錢培養出的大學生,什麼情況也不準返城!
方麗穎畢業分配回隊的時候,這兒也祝賀大學畢業,那兒也祝賀隊裏有了自己的大學生,倆人喜在臉上,憋屈在心裏。在張隊長和袁大炮、田野等一再掇弄下,不久倆人也登記結了婚。計劃有名調轉幹部倒出的房給他倆住,不巧,那名幹部因種種原因調不成了。張隊長安排他倆住進了隊裏的小招待所,三天後,外地來了客人要安排住宿,他倆隻好又搬出來。客人剛走場部又派來了工作組,急得張隊長和鄭風華都沒辦法,倆人索性各自回到了大宿舍的原鋪位,成了近在咫尺的牛郎織女。
倆人在蒿叢中鋪好的鬆軟麥秸上躺下,誰都像有話要說,誰都又像沒法開口,焦躁和矛盾在他們心裏織成了一片迷離的網。特別是這些日子,各種返城的消息不斷傳來,他們總覺得比別的知青頭上多了一副緊箍咒。
倆人沉默著,沉默著。
黃曉敏一閉上眼睛,就是在高幹家屬區的樓房裏,和爸爸媽媽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條件優越的家……
方麗穎一閉上眼睛,就是那綠樹遮掩的環境清悠的四合院,自己從小就住在那裏……
“麗穎,你說,咱倆的婚姻生活多麼浪漫,”黃曉敏先打破沉默開了口,“天做房頂地做床,蒿草一圍做新房……”
方麗穎此刻心境裏少了詩情畫意,截斷黃曉敏的話:“今天下午,我接到家裏一封信,說雲南等地一些知青進京請願,要求返城或改善知青的現實生活條件,還說咱北京有的區接收返城知青條件寬鬆多了,有的地方明明知道是假手續,都睜一眼閉一眼,還說,知青問題已引起社會上的同情……”
“老百姓講話了,咱倆叫心強命不濟呀,一步不走運,步步都趕不上趟了!你上了這個工農兵大學咱倆算是倒黴了!你瞧張隊長那個德行,返城風刮起的雨點再大,也難澆到咱倆頭上,”黃曉敏有點兒悲觀,“咱倆說要辦返城,他還不得用大馬力拖拉機把咱倆拽住呀!”
“走著瞧瞧,到時候他就顧不過來了!”方麗穎不甘心的樣子說,“我看呀,這些知青中就數竺阿妹有主意,東北佬講話了,猴奸猴奸……”
李晉和竺阿妹聽到這兒,都豎起了耳朵,真想聽聽背後人們都在議論自己些什麼。
像是佩服又像是嫉妒,方麗穎的聲音裏透露出了這兩股味兒:“從來農場頭一年,王大愣反對知青戀愛,李晉就帶頭搞什麼討論會,沒多久,他倆就好上了,戀了八年多了,紮根大潮都沒衝動他倆,別人怎麼掇弄,就是有個老豬腰子……要是返城風一來,人家就方便多啦……”
黃曉敏接話:“一返城,他倆還不就得吹燈拔蠟,各奔他鄉,苦戀八年成泡影啊!”
“不能!”方麗穎語氣很肯定,“竺阿妹不是那種人,對李晉可好了,在宿舍裏議論起來,總是說李晉好。”
黃曉敏一側身一把摟住方麗穎:“你不知道吧?我人前背後也是說你好啊,不光當你麵好……”
近在咫尺的牛郎織女談著談著,漸漸由感歎、惋惜、盼望轉入了勞累一天後的相互關懷和體貼中。
李晉聽到方麗穎對竺阿妹的誇獎,心裏美滋滋的,緊靠著竺阿妹,倆人屏住呼吸,按捺著性子紋絲不動,隻是想靜靜地聽聽人家的私房話,並不想打擾他們。
清爽、肅靜裏傳來了解腰帶的鐵環脫扣聲。
竺阿妹死板板、靜默地忍耐到了一定程度,不好意思地推推李晉,意思是悄悄走開。
盡管他倆躡手躡腳,還是驚動了黃曉敏和方麗穎,在他倆悄悄起身離開的刹那,那邊的喃喃細語也戛然而止,變成了死一般的沉寂和冷清。
黃曉敏和方麗穎一直等到腳步聲消逝在去隊的沙石路上,才敢舒然地大吸口氣。
“哎呀!”方麗穎再也忍不住了,伸出巴掌在左腮上狠狠拍了一下子。
黃曉敏問:“麗穎,怎麼啦?”
方麗穎緊皺眉頭,急咧咧地回答:“也不問買的還是賣的,上來就是一口!”
“蚊子還是小刨锛?”黃曉敏用手輕輕撫摸方麗穎自拍的地方,已鼓起一個大包兒。
原來,就在李晉和竺阿妹悄悄離開的時候,一隻小刨锛嗡嗡叫著落到了方麗穎的臉蛋上,把吸血管插進肌肉裏就沒命地吮吸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