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苦戀又一曲(2 / 3)

肖書記瞪大了眼睛:“怎麼,苗頭還挺大?”

“眼下倒看不出苗頭怎麼大,”鄭風華掩蓋了真實情況,話說出來以後,心跳得厲害,“不少知青熱心打聽這些消息,心上像長了草似的。”

肖書記逼問:“影響工作沒有?”

鄭風華回答:“還沒有。脫穀、送糧、秋翻,我們一直排在全場前頭。”

“是,我看統計報表了。”肖書記問,“小煤礦怎麼樣?”

“小煤礦也好,潘小彪頂班頂得好,上個月原煤產量和掘進尺度創了建礦以來最好水平……”這些實實在在的成果又掩蓋了他在肖書記麵前第一次撒謊減輕真實分量的心虛,油然生出一種內疚,甚至不敢再看肖書記一眼,應酬說,“你放心,我會盡力盡心把三隊工作做好的。”

“這我相信,”肖書記鬆了口氣,點點頭。顯然,鄭風華那一陣掩蓋李晉秘密組織簽名的心虛沒被肖書記發現,也是三隊經營狀況好麻痹了肖書記,“局黨委在這次會上認真分析了全局經濟形勢後指出,知青進場這些年,雖說連年豐收,多種經營普遍發展得不好。糧食是國家統購物資,價格低,農場靠貸款種地,加上建場時就留下一些包袱,國家規定農場執行的知青探親假等待遇加大了農場的負擔。多數農場處於虧損狀態,全局係統平均每年向國家上繳一斤糧食(小麥和大豆),就要虧損五毛四分錢,算來算去經營形勢最好的還屬咱們小興安農場,連續四年減虧後去年實現盈利二十八萬元,主要是小煤礦經濟效益好。你是創益人,這裏有你的很大貢獻……”

鄭風華聽著,心裏產生一種欣慰,暗自琢磨回去怎麼找李晉談一談,一想到這個問題畏難情緒就占據了半個心田。向肖書記反映和回去做好工作再說的兩種思想激烈地交鋒著、混絞著,使他恢複了來場部前的心煩意亂。

肖書記講得有些激動和興奮了:“你回去後,抓主要矛盾:一是知青隊伍的穩定;二是小煤礦生產;三是脫穀、秋翻、農機具檢修和人畜越冬準備等當前工作。三隊穩住了,辦大寨式農場才有希望。我要靠你當頂梁柱嘍。”

“肖書記--”鄭風華冷靜了,微微一皺眉,“知青隊伍的穩定要看大氣候,樹欲靜,風不止。恐怕有些事情不是我們力所能及的呀。”這些天,何止是李晉的秘密小行動,他也陸續收到同班、同屆同學從兵團、農場和鄉村來的信,幾乎都是傳播這方麵消息、探討這方麵問題的。有些探討方麵的認識幾乎都和這裏差不多,像一股股滾滾潮流在向一起彙集。

“怎麼?”肖書記眼裏閃著探索的光芒,“你也沒有信心了?”

鄭風華雖覺自己要說的話不會使肖書記坦然,卻不想讓自己再內疚,不能再順情說好話了。“肖書記,不是我沒有信心,恐怕到大勢所趨的時候,按照事物不可抗拒的規律發展下去,誰也無能為力了。”他又一次覺得返城潮流似乎逆不可擋,回避李晉,避實就虛地說出了心裏話。

“誰也無能為力?”肖書記呼地站起來,鄭風華一席話使他心裏翻起了波瀾,像是對著鄭風華又像是對著許多人,又像是對著小興安農場大地,“作為一名共產黨員,我們應該竭盡全力保護這裏的穩定局麵,也應該保證這片土地不能荒蕪!”他有些激動,急躁地倒背起手連踱幾個來回,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平靜,雙手一攤說:“這,這,這是怎麼回事?來了又走。早料有這一天,也不能費那麼大勁兒把刑滿釋放就業人員遣回原籍呀……”激動一番之後,冷靜了。他心平氣和地問:“風華,知青要真的呼啦一下子都走了,你提個建議,場黨委應該怎樣開展今後的工作?”他樸實肯幹,政治嗅覺也敏銳,但並沒有鄭風華那種幻想力,問這話時卻突然迸發出一股幻想力:仿佛知青真的呼啦一下子全走了,這個以知青為主的國營農場一下子成了隻剩下老弱病殘的單位,多采多姿的世界仿佛一下子變成了一片空白似的。

鄭風華聽到這裏,大腦細胞急速運轉起來,眼前突然一亮,想起了剛進辦公室時肖書記說的鄧小平同誌那封信裏的一句話,“要用準確的完整的毛澤東思想指導工作。”聯想起剛進場時,自己就對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這場運動的主題“再教育”有番獨到的看法,並為和李晉等大同小異、一脈相通而感到欣慰。而且積極倡導以接受“再教育”為主,走與工農相結合道路,發揮各自的特長,當好建設社會主義新型農場的主力軍。小水電站的應用、冬小麥的試種成功特別是小煤礦的生氣勃勃否定了“再教育是主題,培養千百萬無產階級革命事業接班人是這場運動的目的”的說法,按照這個“主題”和“目的”搞下去,單純弄成政治運動,就不是準確的、完整的用毛澤東思想指導工作。如今粉碎了“四人幫”,對這場運動的認識不僅是自己,數萬知青都有了新的認識。在這個撥亂反正的時候,遏止知青返城思潮,自己都覺得心裏沒有足夠的底氣,身上沒有足夠的力量。這些想法和李晉秘密簽名信上寫的內容是互相吻合的,但自己覺得還沒有進一步思考成熟,不想一下子袒露出來。

他遲疑了一下才覺得這樣說比較穩妥:“我覺得,我們作為這一方土地上的領導,不管大氣候如何形成,從維護這方土地上的事業的發展、局麵的穩定上著想,按現行返城政策就要從抓苗頭入手,用最大的努力引導知青們熱愛這裏,建設這裏,反對和製止在返城問題上的弄虛作假、投機取巧。讓該走的走、該留下的都留下。”鄭風華略加思考後說,“我們作為領導的,也要有點兒預見性,一旦返城政策有大變化,也要做另一手準備。我看黨和國家在平反冤假錯案的問題上下了很大工夫,也可能在知青上山下鄉這場涉及城鄉千家萬戶的運動上有魄力地出台新政策,使其順民心、合民意。”

“你這一說,倒是提醒了我,知識青年要是真來個大返城的話,農工來源不會成問題。南方一些貧困地區特別是人多地少的地方的農民如果來這裏當工,旱澇保收掙工資,恐怕是樂不得的。”肖書記說著走到鄭風華跟前,拍拍他的肩膀激憤地說,“這知青能不能是這裏的常客、國家能不能出台新的返城政策,暫且不說。現在從城裏刮來的在返城工作上某些幹部以權謀私的問題很嚴重。有的連戶口都不用就到部隊當兵去了;有的來招工點名要誰誰誰;選拔大中專生呢,也是這樣……我搞了一下調查,這麼走的幾乎都是幹部子弟,不少是高幹子弟,是一些文革中被打倒現在又恢複職務的幹部的子弟。你說,這樣一來那些沒門子沒錢、家庭確有困難的知青,心不都涼了嗎?”

鄭風華頻頻點頭,頗有番感慨:“我們隊有個北京知青,爸爸就是打倒後又恢複職務的一個什麼部裏的高幹,不久,這個知青突然不見了,北京知青議論說當兵去了。開始大家都不信,沒來體檢連戶口都沒遷怎麼當兵去了呢?後來他從部隊裏給幾個和他要好的知青來了信,大家才相信了……”

“是啊,這種情況別的隊也有。風華呀,你說說,我參加革命這些年,有些幹部以權謀私搞歪門斜道,那都是偷偷摸摸、變著花樣遮人耳目。這當著眾人麵,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搞這名堂,這不是公開為非作歹嘛!”肖書記從來沒有這樣直言的大發雷霆。

“要是城裏一些幹部都搞起這樣的名堂來,咱這裏就更難辦了。”

“不能,”肖書記抑製著自己消了消火,恢複了一些平靜,“不是有句老話嘛,應該相信,幹部中大多數是好的。”

“我也是這麼想,”鄭風華說,“像我們隊,有一個大家議論議論,再有第二、第三、第四……甚至再多點,形成一股不正之風,不用說等中央對知青返城工作出台什麼新政策,早就把知青安心的水攪混了。有權的明目張膽地搞,沒權的就該拐彎抹角地搞了,你搞我也搞,這不就亂套了嘛!”

“中央會采取辦法的!”

鄭風華也站了起來:“肖書記,我相信這一點,也希望這一點。起碼說都搞起來了,群眾已經有大反應了,還沒有采取辦法吧?這就是剛才我說的返城思潮難以抑製的看法,外麵刮風,我們這裏牆矮院小擋不住,有什麼辦法!”他停停讓肖書記坐下,自己也隨之坐下接著說,“咱且不說這場上山下鄉運動對不對,說一千道一萬,知青工作出現混亂就是從上到下都是領導組織上的問題。知青剛從城裏來的時候多麼規矩,多麼守紀律,早上出操、出工打旗站排,真有番軍事化的味道。如果真這樣鍛煉並與工農結合幾年,再各得其所把知青們安排到相應的位置上,肯定會造就出一大批人才。可是呢,讓王肅、王大愣、王明明這套混賬腦袋把平靜的水攪混了,人心搞亂了。你當黨委書記以後做了大量工作,廣大知青已經基本投入到了建設社會主義新農場的熱潮中,盡管有些知青包括我在內,對這場上山下鄉運動有這樣那樣的不同理解,總之是安下心來了。這下子倒好,從城裏刮來的不正之風大挖我們的牆角。現在,知青們何止是人心被搞亂,已經是人心浮動,不安心的大有人在了。退一步講,即使中央有關於知青上學、招工、病返、家變等返城政策,也應該有秩序、有政策、有原則地來,讓留下的能心服口服,仍然安心,該有多好,這一想,不就不會亂套了嗎……”

“是啊,”鄭風華一番話,引起了肖書記的共鳴,“上至林彪、‘四人幫’,下至王肅、王大愣,這些黨和人民的敗類!”

鄭風華覺得和肖書記談得越來越投機,更加開放了思想:“這些天,我一直在考慮在愚昧落後的地方要造成一種文明良好的社會風氣不容易,要敗壞一種風氣卻很容易。我一些同學從兵團、農場來信說,他們那裏幹部奸汙、私設公堂關押知青的現象屢見不鮮。有的隊長勒卡知青成了習慣,知青按規定請探親假、報銷路費、入黨、上學、當兵都要送禮。我們這裏,王大愣當連長後期,也很嚴重,這些都衝淡了知識青年在這裏紮根的思想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