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新的交鋒(3 / 3)

鄭風華光顧注視前方說話,以為張隊長又落後了,斜臉瞧他時,他也正斜臉瞧自己,對視了一下,目光又很快各自閃開。

鄭風華繼續說:“問題是這場上山下鄉運動會不會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我的理解應該是這樣,讓全國這一千萬知識青年各得其所,一切都必須是嚴格地按政策和規定辦事。國家通過招生選擇一批優秀人才深造,輸送到渴望人才的全國各條戰線;已經有所專長而在這裏所學無所用的,如上海一些中專知青根據城裏要求返城;一批家庭確實困難和在這裏身體不適應的返城……等等吧。那麼,那些中專學農的,在這裏技術崗位熟練、大學又考不去的,文化素質較差、勞動技能較強的,包括已婚的……等等吧,就留在這裏。可是,撥亂反正剛開始,還沒等國家大政策出台,城裏的、農村的一些人,特別是一些基層幹部,就鑽這個空子,按原定政策造假,擾亂了人心,擾亂了撥亂反正的陣營,結果將給黨和人民的事業帶來的新的損失……”他說著說著激動起來,雙手舉過頭頂攥起拳頭,像大聲呼喊:“誰來負,誰來負,這個責任到底要誰來負呀!誰來負呀……”

聲音在晴空激蕩,驚飛了遠處枝頭上的兩隻喜鵲,也驚飛了站滿枝頭的一群麻雀,呼啦啦展開翅膀,頓時無影無蹤了。

張隊長額角上的汗珠多了。他本想以鄭風華帶頭考大學問題再將他一軍,卻從內心感到蒼白無力了。

他才感到,自己不是這位知識青年幹部的對手。

他並不服輸。

“照你這麼說,知青也要走不少,”張隊長有點兒心平氣和了,仍然是投石問路,“就業農工也都遣送走了,再招他們回來不成?等一年荒著地再說?”

“看來,你也關心這個問題,”鄭風華瞧瞧遠方,感歎地自言自語起來,“要不說,我敬佩我們的肖書記呢,幾個月前,他就像看透了這步棋,在全場三級幹部會議上做了動員,要求農場的幹部、職工,包括知識青年們給關內一些人多地少的農村親戚和朋友寫信,動員年富力強、有一定文化素質的農民來落戶,接替一些知青撤離後空出的崗位。據說,已有人來谘詢情況了,還有的說,聽說我們這裏土地資源情況這麼好,要組織一個村一半的勞力來這裏參加開發建設……”

張隊長點點頭:“聽你傳達過,這倒是個辦法。”

他們繼續往前走,各自默默地想著自己的心事,已經踏進這片綠草甸的中間。這片草甸略顯低窪,滲水能力很強,草下是一層厚厚的腐殖質,全是草炭,省有關部門已劃定這裏為保護區,擬適當機會開發加工草炭肥。好一片長方形的草炭地將南北平原切成兩半,站在這中間就可以看清,甸南機械隆隆,甸北人山人海,一片搶收大豆的繁忙景象。腳下,偶爾踩踏著一簇黃瓜香,沁人肺腑的清香氣溢滿著身前身後,燦爛的陽光照耀著這綠蔥蔥的一片草,泛著油汪汪的光芒,藍藍的晴空下,綠中顯黃的山林,褐色搖鈴的豆田,黑油油的一片片麥翻地,彙成了北大荒一幅色彩俊秀的初秋五彩畫。

“喂--老鄉,到小興安農場三隊怎麼走呀?”

甸北草地與豆地相連接的毛毛道上傳來了向鄭風華和張隊長的呼問聲。

鄭風華趕上前幾步,指指左前方:“那邊不遠就是,你們找誰呀?”

“看來你們是三隊的了?”

“是的。”

“請問--”一個山東大漢操著濃濃的山東口音問,“你們隊有個叫馬廣地的吧,他媳婦韓秋梅是俺們村的人,寫信說這裏招收農工,像在工廠一樣掙工資,我們來看看。”

鄭風華緊走幾步到了他們跟前,這四個大漢個個身體棒實,臉色黝黑,一看就是農活的好把手,心裏一陣歡喜,十分高興地說:“你們到三隊招待所等著,等會兒我安排人回去,請你們吃完中午飯後參觀參觀我們隊,用汽車把你們送到場部。肖書記已經安排場部勞資科專門接待你們這樣的來訪客人,講情況、說政策,等你們看好這個地方,我同意收你們四位……”

大漢問:“看來你們二位是這裏領導了?”

張隊長介紹:“這是我們三隊的黨支部書記鄭風華。”鄭風華也向他們介紹了張隊長。

“太好啦,太好啦,真是有緣千裏來相會呀,我們一踏上北大荒土地,就遇上了貴人啦……”大漢握著鄭風華的手,顯得有些激動,“這地方我們一看就中,原以為北大荒多荒涼呢,好地方哇,我們看好了可要來很多人,你可別嫌多呀!”

“歡迎歡迎,你順這毛毛道簡直往前走著,”鄭風華指指大會戰的地號說,“我一會兒過去安排馬廣地和韓秋梅回去接待你們,他們正在割豆。”

大漢一揮手對三個夥伴說:“我說呀,咱們就到地裏去吧,割割豆讓書記、隊長先檢驗檢驗咱合不合格……”接著瞧著一望無際的黑士地說:“我這多半輩子就渴望有一大片土地種種,真稀罕人哪!”

“好!”鄭風華一揮手,“咱們一起走吧。”

剛走沒多遠,又從背後傳來呼問聲,說是河北的,也是接到信來谘詢情況的。鄭風華也讓他們加入了這個行列。

他們一起進了大會戰地號。鄭風華把他們交給馬廣地照顧後,剛往前邁開步,發現左側壟上擺鋪的壟是李晉。在他的身後就喊:“喂,李晉,怎麼樣?”

李晉停止割豆,直起腰來用手腕揩揩額頭上的汗水:“哎呀,我的老弟,怎麼還問怎麼樣呢?隻要一進入戰天鬥地的角色,年年月月都是這樣嘛。”

“喲,”鄭風華發現李晉抓豆棵的手心手指紮滿了無數小血眼子,有的還在滲著血,關心地問:“怎麼沒戴手套?”說著從自己的兜裏掏出一副白手套扔給了他。自從那天晚上在辦公室交談後,鄭風華和李晉算是在思想感情上融融相通了,由夥伴成為他的領導,一些問題上的分歧,有了隔閡,從隔閡又回到夥伴情誼上,給予了鄭風華很大安慰。李晉稱兄道弟倒使他高興,他深深感受到,真正的知己朋友是第二個自我,也是人生美酒。這種自我,這種美酒,是成就事業的重要組成部分。

李晉用嘴努努左後側:“我的手套給那位女同胞了。”

鄭風華一看是廖潔。她割幾步就挺直腰反回一隻手捶捶背,令人感到是一副很難支撐的樣子,剛想過去幫她一把,被李晉拽住了:“剛才,她襟懷坦白地和我談了一番話,說是追求你沒成,十分傷感。追你不成,她改變了主意,讓她的朋友在礦上給她介紹了一個離過婚、比她大二十多歲的老頭子……”

“怎麼會這樣?”

“誰知道,我看這是心理變態,”李晉說,“她說很恨你。”

“噢?”鄭風華被李晉這突如其來又無法否認的話窘得臉紅不紅紫不紫,支支吾吾地說:“不,不……可能……吧……”

不知為什麼,那個黑沉沉的脫穀夜,廖潔惡作劇般迫愛的情形縈繞在他腦海裏怎麼也淡然不下來,那動作、那話語深深印在他腦海裏,常常翻騰。

他剛想回避開這個地方,被李晉一把拽住神秘地問:“肖書記給薑婷婷離婚返城策略地開了綠燈,是不是他知道上頭的新精神,這返城要一鍋端呀?”

“哎呀,”鄭風華埋怨地說,“別在那裏神經過敏,肖書記早就和我說過,像薑婷婷這樣受過殘害的女知青,有返城願望時,可以適當關照一下。”他停停接著說,“肖書記關於知青返城問題的態度很明確,該返城的返城,該留下的留下。”

李晉還想和他探討什麼,他卻按照與張隊長商量的,到地頭召開隊幹部碰頭會,研究揭批“四人幫”問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