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們幾乎都出來了。
幹部、職工和家屬幾乎都出來了。
小學生幾乎都出來了。
袁大炮和田野為他們的大字塊標語能引起這麼大轟動效應非常得意,當貼完想好的所有標語,順著人流到了人聚集最多的男知青大宿舍門前一看,發現搞鬼的是李晉、馬廣地等人時,頓時氣喘不勻了,兩眼直冒火花。
“馬廣地!”袁大炮隔著人牆,怒火三丈地質問:“你憑什麼禍害我貼的標語?”
馬廣地一看是袁大炮,並不發火,反倒笑嘻嘻的回答:“瞎說!怎麼是禍害呢?節約鬧革命嘛,興你貼就不興我貼了,你也沒說你貼了就不準別人再貼呀,你看--”馬廣地指指牆根牆腰說:“一層壓一層,一茬壓一茬,這大字塊標語老了……”
“你--”袁大炮氣得沒說出話來。
“我?”馬廣地仍笑嘻嘻的模樣,“我怎麼啦?沒碰著你,沒不讓你貼呀!你貼你的,我貼我的,咱互不相幹嘛!”
“你--”袁大炮又是一聲。
馬廣地學著袁大炮的聲調:“你--你怎麼就不講理呢!”
“噢--”
“哄嘍--”
……
黑壓壓的人群裏發出了一陣陣起哄聲,聽不出是讚揚,也聽不出是反對。
“閃開閃開!”袁大炮氣哼哼地撥開人群向馬廣地擠去。
馬廣地也向袁大炮湊合:“怎麼,還想打人是怎麼的!”
兩軍對壘的樣子,眼瞧就像要接火。
“喂喂喂--”張隊長聞訊從家裏匆匆跑來,“不要動手,有話慢慢說。”
鄭風華迅速跑來,明亮的路燈照耀下,見袁大炮正氣衝衝地向馬廣地伸手:“不準動手!不準動手……”
李晉、丁悅純和小不點兒見袁大炮來者不善,尾隨著馬廣地擠了上去。田野見此情景,指揮幾個跟隨者緊緊尾隨在袁大炮身後。看樣子,如果袁大炮動手,他身後的人也動手的話,李晉和丁悅純等也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去。
夾在人群裏看熱鬧的王大愣一聽鄭風華和張隊長的聲音,東瞧瞧西望望地往外躲,心裏暗喜。他順手從兜裏掏出一遝子傳單,瞧瞧沒人注意他,呼地朝天空扔去。傳單飄飄忽忽在人群上空飛揚起來。圍觀的人群更亂了,紛紛搶起傳單來。王大愣高興極了,沒想到這份傳單還有這麼妙的用處,他早就準備好了,準備偷偷撒在大道上挑事的,沒想到,李晉和袁大炮這兩夥子不挑自鬧起來,嘿,越亂越好,打亂了套才好。
圍觀的人紛紛搶著傳單,袁大炮順手接住一張一看,標題是“袁大炮製造返城障礙決沒有好下場!”
袁大炮掃一眼傳單更來氣了,使勁掙開鄭風華,指著馬廣地下令:“你小子又撒傳單誣陷又禍害我貼的標語,把你貼上的字塊給我揭下來算是沒事兒!”他那受馬廣地捉弄憋的火氣一下子都湧了上來,早就想找這麼個機會,這回,確確實實是抓住理了,而且這麼多人做證,他小子想要賴也賴不掉。
“我就是不揭,”馬廣地也在叫號,“能有什麼事吧?我等著。”
張隊長拽住馬廣地:“快,馬上回宿舍,要不就到辦公室,誰理誰非慢慢說。”然後揮手向著圍觀的人群大喊,“都給我回去!你們聽見沒有……”
“馬廣地,你馬上到我辦公室去……”鄭風華拽住馬廣地一隻胳膊下命令。
馬廣地和袁大炮誰也不聽,圍觀的群眾誰也不動。
袁大炮手指著馬廣地:“你小子想破壞上山下鄉運動,告訴你,決沒有好下場!”
小不點兒要衝,要喊,被李晉拽住了。
“你說誰破壞上山下鄉運動?”馬廣地一聽來了火,“想撈稻草是不是?”
這句話激怒了袁大炮。田野在他身後直煽火,袁大炮拚命往前擠著,伸手去抓馬廣地:“你說誰撈稻草?”
“說你沒說完呢!”馬廣地擠了擠,毫不示弱,“說別人能對得起你嗎!”
袁大炮急了,從鄭風華擋著的胳膊下,冷不防對準馬廣地的胸前就是一拳:“叫你說,我今天非教訓教訓你不可!”
“喂--”李晉大喊,“憑什麼打人?”
馬廣地掙著去撕袁大炮的脖領子,被張隊長狠狠把他抱住了,他一個下蹲溜下去,順手從地上撿起塊磚頭舉上了頭頂。
袁大炮見勢不好,扭頭就跑。
圍觀的人也都瞬間閃開了。
馬廣地自覺挨一拳吃了大虧,左胳膊肘拚力掙開鄭風華,右手緊握磚頭砸了一下張隊長的手,張隊長疼得手一鬆,那半拉磚頭“嗖”地朝袁大炮飛去,在他腦後側一閃落了地。
李晉衝著袁大炮喊:“往哪跑?打了人就跑,什麼東西?”
“回來!有理講理!”丁悅純也大喊。
田野等見袁大炮占了便宜跑了,唯恐再拿自己撒氣,也從側麵跑了。
袁大炮回頭瞧時,見馬廣地像個瘋子似的又撿起一塊磚頭,朝他窮追不舍。鄭風華、張隊長還有丁向東等都來了,誰也勸不住,急忙從開著的後窗一抬腿跨進了大宿舍,然後關上了窗戶。
馬廣地窮追不舍,拎著磚頭往前衝。
袁大炮看出了馬廣地的架勢,那樣子是非要砸自己不可,也急了,到處撒眸不見磚頭或可防禦的東西,猛一腳踹塌了火牆子,自衛式地朝馬廣地身邊擲去,想把他嚇回去不再往裏衝。馬廣地躲過飛來的磚頭瞬間將手裏的拋了出去,“咣啷”一聲打碎玻璃飛進了屋裏。
袁大炮躲在窗旁的牆後探頭一瞧,馬廣地又在撿磚頭,“嗖”地又扔出一塊。袁大炮躲閃不及,“哎喲”一聲捂住了腳後跟。
“不要打!不要打了!”鄭風華大喊。
張隊長也急了:“誰再動手我讓派出所來人都抓起來。”
他倆趕到宿舍門口,門已經上了閂,而且用木棍頂上了。
李晉見袁大炮下了毒手,大聲喊著:“打--啊--”順手撿起一塊石頭朝宿舍窗戶扔去,小不點兒、丁悅純都撿起磚頭、石頭、瓦塊朝大宿舍窗戶扔去。
“嗖嗖嗖……”
“咣啷啷,嘩啦啦……”
一塊塊玻璃被打碎,一根根窗欞被打斷,雨點般的磚頭瓦塊朝知青大宿舍飛去。
田野見勢不好,煽動幾名北京知青繞道跑到大宿舍門前,砸碎玻璃從窗戶衝進宿舍,加入了袁大炮的隊伍。
對壘兩夥磚頭瓦塊都密集起來。
“張隊長!”鄭風華火爆爆地吩咐,“你去宿舍製止田野他們,我在這裏製止李晉這一夥,快……”他話音剛落,一塊磚頭落在頭側,頓時鮮血淋漓,被人扶著去衛生所了。
丁向東後退幾步,吩咐人安排好鄭風華,指著李晉跺腳大罵:“你們這些兔崽子,要造反哪,看我怎麼收拾你們!貧下中農不是好惹的!”
這時,不少北京知青、上海知青跑進大宿舍本來是要看看自己的東西是否被砸壞,有的挨了從窗戶飛進來的石頭的打,有的見自己的行李被踐踏得不成樣子,一怒之下也參加了袁大炮的隊伍。外邊圍觀的知青見袁大炮踹壞了火牆子,氣不過他這般張狂,加入了李晉的隊伍。
兩邊的隊伍都越來越大。
大宿舍裏飛出的磚頭越來越密,火牆扔沒了,袁大炮帶頭大喊著又拆起炕來。李晉等外麵一夥把能扔的磚石瓦塊撿沒扔光了,隻好撿從大宿舍飛出落地的。馬廣地哈腰去撿一塊磚頭時,飛來的一塊石頭“嗖”地落到了他的肩上,他“哎喲”一聲躺下了。李晉忙攙起馬廣地閃開,一揮手帶領迎戰的知青們衝進身後的一棟大宿舍,咣咣兩腳踹倒了火牆,叫喊著,指揮著朝對麵大宿舍雨點般飛去磚頭。
這邊飛去,那邊飛來,磚頭在兩棟大宿舍間密集地穿梭般飛著。風卷下了磚頭上的煙灰,像天空下起了黑色的雪花,在空中飄灑著。
兩大派,兩大夥,各占據一棟大宿舍為營壘對戰起來,都擺開了自衛又還擊的陣勢,有的在把磚頭砸成小塊,有的往窗台附近搬運,有的專門向對方還擊……
張隊長衝進了袁大炮等占據的宿舍,丁向東衝進了李晉等占據的大宿舍,大聲呼喊、叫罵都無濟於事,拽住這個拽不住那個。鄭風華包紮好傷口,腦袋纏著白繃帶又趕回來了,醫生、護士背著醫藥箱也來了……
兩棟大宿舍的窗戶玻璃幾乎全碎了,不少窗扇被打得七扭八歪,有隻有一片折頁連著的,有打跌落的……
兩個大宿舍裏,時而都會聽到“哎喲”的叫疼聲。
張隊長被困到了袁大炮占據的大宿舍裏,鄭風華和丁向東等隊幹部繞到李晉等占據的這棟大宿舍後麵,想從後窗戶進去,早被屋裏的人堵嚴頂住,前麵磚頭飛揚,後麵又沒有路燈,黑乎乎一片,喊誰誰不聽,裏邊也聽不見。
兩棟大宿舍裏都揚言,不管隊幹部還是任何人,隻要拉偏仗不公平,磚頭子可沒長眼!
激戰達到了膠著狀態。
王大愣躲在黑暗處的牆旮旯處,瞧著磚頭飛來飛去,聽著鄭風華、張隊長喊得嗓子像冒了煙兒,心裏樂開了花。
鄭風華見製止已難,急忙跑回辦公室向肖書記告急:三隊發生大型武鬥,人命關天,大禍在即!
兩棟大宿舍裏不斷傳來“哎喲”聲,圍觀在遠處的女知青們有的急得直跺腳,有的在掉淚,每傳來一聲“哎喲”都揪著她們的心,仿佛是自己的男朋友,可又聽不清、進不去……
“嘀嘀嘀--”
肖書記帶領公安分局長和兩名公安幹警疾馳而來。
磚石瓦塊正在來來往往密集地飛著。
“怎麼打成這樣子?”肖書記像是埋怨批評,又在發問,“有傷沒有?”
這時,肖書記才注意到鄭風華頭纏白繃帶,急切地問:“傷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