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尋求(3 / 3)

肖書記對擠在後牆旮旯的薛文芹說:“好,你說說吧,要簡短說明問題。”他也知道薛文芹已成為三隊關注的人物,但並沒想到她會在這個場合搶先第一個發言。

薛文芹從來沒有這麼揚眉吐氣:“我建議,這件事情不能單就武鬥事件本身處理武鬥,要從事由的根上來挖一挖,袁大炮、田野貼的那大字塊內容對不對?”

“我讚成!”

“好--”

……

小會場哄亂起來。

“薛文芹說得好!”李晉在哄亂中與許多人一起舉手得到允許後說,“毛主席不是教導我們嘛,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我建議追查這個‘緣’,組織上的處理才能讓群眾發泄‘正義’的‘恨’,否則,口服心不服,還要留下隱患!”

“我說!”

“我說說!”

手掌林立,搶聲四起,包括在窗外的一些知青也舉起手來要爭說幾句。

田野經允許理直氣壯地反詰道:“有什麼根據說鬧返城對?又有什麼根據說紮根不對……”

肖書記一聽,其實質又成了論證這場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對否的辯爭。

“我說!”丁悅純呼地站起來,沒等批準同意便感慨起來,“如果中央機械地要求知青紮根一輩子,就不會在知青中招生、招工了,誰也沒說過紮根不對,像薛文芹,大家也讚成,人各有誌嘛!”

會場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丁悅純在掌聲後又說:“中央至今也沒下令說抵製返城,隻是反對鬧事,反對罷工……”他所以敢於大膽發言,是和李晉一起聽到從北京傳來消息,說是中央領導同誌已有話,以後不再搞這種大規模上山下鄉運動。既然不再搞了,就說明這種運動的不可行性,還聽說已經默許知青返城問題可以適當放寬政策。當然,是真是假還不甚清楚,傳得倒是有根有梢。

“胡說八道!”丁向東在前排就座,忽地站起來側回身指著丁悅純說,“別給我沒理找理,招生考大學和返城有什麼關係?要是讓你們返城,當初中央就不讓你們下來了,這是鬧笑話玩呢?這麼大事,這麼多口子人……”

肖書記截斷他的話:“老丁,咱們隊領導後說,先讓知青們說說!”

“不,我偏要說,”他稍停又扭回頭去,“這他媽人腦子都要打出狗腦子來了,還像話嘛!毛主席他老人家一走,你們連貧下中農的話也不聽了,啊?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貧協主席啦?損失這麼多東西,叫人心疼呀!”他說完一跺腳。

會場出現了稀稀拉拉的掌聲,也出現了輕輕的哄笑和議論聲。

“靜一靜!”肖書記拍拍桌子,“請知青們繼續發表不同意見,相同的就不要說了。”

上海知青王爾根站起來說:“我建議處理這事故要嚴格執行黨的政策和法律,不私設公堂關小號,這是人民內部矛盾。”他雖然當了勞模,也在李晉組織的簽名單上簽了名,內心是個腳踩兩隻船的人。走不了呢,在這裏混得也算不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李晉要是把返城風掀起來,或者隨著上海同意中專生回城也可以。知青們把他和薛文芹都看作是中性人物,但這兩個中性人物發言,確像是傾向李晉一夥,占據了很大輿論空間。

座談會持續了這麼長時間,沒有更多的人留意王大愣也進了會場,也不知是他進來得早,還是誰給他讓了位子。他在最後一排椅子最邊一個座位上站起來:“我說幾句行不行?”

“我先說完的!”袁大炮幾乎與王大愣同時站起來,隻是王大愣先搶了話。他不願意在王大愣之後發言,主要考慮如果他說的話與王大愣相似,又是在他之後,像是追隨王大愣似的。他已經不顧曾受過王大愣的青睞,開了口,“王爾根說得對,要按黨的政策辦事。黨的政策是明確的,破壞抓革命、促生產就要受到懲罰……”

馬廣地在一旁沒好氣地問:“你說誰破壞抓革命促生產?”

“那就看誰先動的磚頭!”

“那就看誰先動的手挑起的!”

“你撒傳單攻擊我們!”

“誰撒了?少誣陷!”

“我先拆火牆用磚,是自衛!”

……

“不要在這裏爭論這個問題!”肖書記使勁拍拍桌子,“這是座談會!這是座談會,不是辯論場,一個一個地來!”

王大愣急不可待的心情沒有表示出來,神情語言都很平和,內心卻是幸災樂禍,雖然坐在台下,卻比在台上還怡然自得:怎麼樣?我王大愣當權的時候,這幫小子倒是想鬧事兒,但沒鬧起來,沒鬧出這麼大的亂子!他請示般口氣:“肖書記,我說說吧!”

“好,”肖書記同意地點點頭,“可以。”

人們的眼光倏地投向王大愣。

“三隊這片土地,是我戰鬥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王大愣不緊不忙地說,“我在這裏流過血,灑過汗,也險些獻出生命,所以,我非常熱愛這片土地。發生這種大型武鬥,還是第一次,應該說,多數青年都是好的……”他把剛到嘴邊的話,意思是“極少數人鬧事”又咽了回去,接著說,“這場武鬥一定要處理好,才能穩定將來。”

他說完坐下了,人們覺得他似乎要說很重要的話題,結果沒說出什麼東西,聽話聽音,也能體察出他內心的殺機。

肖書記問:“老王,知青兩派武鬥時你在場了沒有?”

“我?”王大愣一怔,“我……沒在呀,隻是在旁邊看見了,後來聽家屬區的人議論說打得很厲害。”

袁玲妹從後排座上站起來斜身瞧著王大愣說:“你怎麼不說實話,我看著你從我身邊擠走的!”

“哎--”王大愣很自然地說,“路過被夾在人群堆裏啦,我趕緊躲開。”他堅信,當時天已擦黑,自己甩出傳單時誰也沒看見。存放在大庫的傳單被小不點領玻璃時偷偷拿走,他還不知道。

“叫袁玲妹吧?”肖書記說,“你還有沒有說的?”他是啟發袁玲妹看沒看見王大愣散發傳單。

袁玲妹站起來:“沒有。”

“別人還有沒有要說的?”

肖書記這些問話很怪,詭計多端的王大愣從中似乎察覺了什麼,心情一時十分緊張。他真擔心有人一炮放出來,說他在武鬥中散發了傳單。

會場裏一片沉靜。

“好,沒有就算了,大家可都要說實話,”肖書記說話的口氣似乎是啟發什麼,“抓緊時間……”

“我說!”廖潔忽地站起來指著王大愣說,“我親眼看見是你,在亂哄哄的時候使勁扔出了一大把傳單!”

王大愣登時臉漲得通紅。他自以為得意,是神不知鬼不覺幹的,來看熱鬧看笑話,萬萬沒想到有人把矛頭指向了自己,仍然很鎮靜,聲音很大:“你憑空汙人清白,可要負責任,他們打他們的,和我有什麼關係,我怎麼能去撒傳單,你一定是看花眼了!”他說完直視著廖潔。

廖潔一口咬定:“沒看花眼,別人不認識還不認識你嘛!”

“肖書記,”王大愣脖子一梗,兩手一張,氣急敗壞地說,“我真夠倒黴的,你可要為我主持個公道呀!”

“老王,你過來。”肖書記話一出口,王大愣莫名其妙,會議室裏的人都莫名其妙。王大愣冒出了冷汗,擠著走到了主席台前。

“給你這個,”肖書記留下兩張,從兜裏掏出那一大把傳單,剩下的送到王大愣手裏說,“你回大庫裏看看丟了什麼沒有?這又是怎麼回事?反思反思,過幾天咱倆談談,你我都說些真心話,怎麼樣?”

王大愣盡管故作鎮靜,也有點兒緊張了,裝作泰然地說:“好好好……”他心裏真奇怪:這些沒找到機會撒出去,或者準備今晚捅到大宿舍裏的傳單怎麼飛到他手裏了呢?

會場又亂了,嘰嘰喳喳響成一片。

“靜一靜!靜一靜啦!”肖書記拍拍桌子,待會場靜下來說,“大家還有什麼新的見解可以發言,先舉手。”

“我說!”

“我先說!”

……

肖書記又點名讓一部分人發言,直到追問沒有新的內容才算停止。發言的內容無非是追究帶頭挑鬥者的責任,執行政策,誰先動手誰負主要責任等等。最後,肖書記讓鄭風華、張隊長講講,他們都不肯說。作為座談會總結,肖書記表揚大家講真情,說真話,最後除了宣布場部要派駐調查組,調查和處理這場武鬥總的原則後,又強調了五點:一是矛盾雖然是久蓄而因導火索爆發的,但要注意不要讓別有用心的人從中撥弄是非,加劇矛盾惡化導致不良後果;二是從現在起都要維護穩定大局,誰再挑起事端,追究責任,嚴加懲處;三是從明早起要恢複革命和生產的正常秩序,揭批“四人幫”並肅其流毒時,要結合自己的思想實際,端正思想路線,正確對人對事;四是要相信場黨委派出的調查組會實事求是拿出調查報告,妥善處理好這次武鬥事件;五是要求有一名隊領導專門負責對受傷知青的治療工作,並照顧好其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