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日本出版的《東洋文化》雜誌上的一篇文章,引起了李俊臣的注意。這位三十一歲的壯實男人,從十八歲起便在革命博物館當解說員。喜歡鑽研學問的他,漸漸對中共黨史發生興趣,著手研究。他看到《東洋文化》刊載藤田正典教授的論文《關於中國共產黨一全大會、二全大會、三全大會文件的研究》,聚精會神地讀了起來。盡管他不懂日文,感謝“老天爺”,日文中有一大半漢字,使他能大致猜出文章的意思。比如,“一全大會”顯然也就是“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他不光看正文,而且連文末的注釋也不放過。從一條注釋中,他得知重要信息——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出版了陳公博的《共產主義運動在中國》一書!
他求助於友人周一峰,希望把藤田正典的論文譯成中文。
周一峰何許人也?周作人之子!他日語純熟,而且當時正在北京圖書館裏工作,是最合適不過的翻譯。然而,一向小心謹慎的周一峰一聽要翻譯關於中國共產黨的論文,而且又涉及什麼陳公博——當年周作人曾與陳公博一樣都當過漢奸,他理所當然地推辭了,要李俊臣“另請高明”。
李俊臣看出他的顧慮,趕緊說道:“你來講,我來記。出什麼問題我負責。”
好不容易,周一峰答應了。
當藤田正典的論文譯成中文,李俊臣也就知道了美國韋慕庭教授在十二年前的研究成果。
李俊臣趕緊查找韋慕庭在十二年前編的那本書。
一查,北京圖書館裏居然有這本書!就像當年陳公博的碩士論文在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冷置”了多年一樣,這本英文版《共產主義運動在中國》也在北京圖書館“冷置”了多年,無人注意。
子是,韋慕庭的緒言及陳公博的論文,被譯成了中文。
跟俄文版還原譯的中文稿一對照,兩種版本的中共“一大”文件隻有翻譯上的字句稍有不同,意思完全一致!
這清楚表明,英文稿、俄文稿在當時是根據同一中文原稿翻譯的。
最令人驚訝的是,《中國共產黨的第一個綱領》英文稿缺了第十一條,而俄文稿同樣缺了第十一條——這更表明兩種外文稿同源於一種中文稿!
當然,那中文原稿中為什麼會缺了第十一條,則成了曆史之謎:或許是起草者把第十一條誤編為第十二條,隻是漏了一個號碼,原件內容無遺漏;或許是手稿中漏寫第十一條;也可能是第十一條引起很大的爭議,付諸大會表決時被刪去……這個曆史之謎,要待有朝一日發現中共“一大”文件中文原稿時,才能判定。
在曆史的雪泥鴻爪中苦苦追索,1921年7月在上海召開的那次極端秘密、隻有十幾個人參加而又極其重要的會議——中共“一大”,這才漸漸“顯影”,被時光淹沒的曆史真相慢慢變得清晰起來。尋找中共“一大”會址和中共“一大”文件,隻是這些年來苦苦追索中的兩樁往事。
這些年來,關於中共“一大”的一係列課題,成為中外學者們競相探討的“熱點”:
中共“一大”究竟是哪一天開幕?
中共“一大”在哪一天閉幕?
出席會議的代表究竟是十二個還是十三個?
那位共產國際遠東書記處所派的代表尼柯爾斯基,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雖然中共“一大”的召開已經是八十多年前的往事,然而這些追索迄今仍在進行中。就在筆者著手采寫本書《紅色的起點》時,尼柯爾斯基尚是一個謎。中共黨史研究專家告訴筆者,在任何檔案中都沒有查到關於尼柯爾斯基的生平材料。可就在筆者采寫本書的過程中,忽又聞這個被稱為“一個被遺忘的參加中共‘一大’的人”的身世查明了,於是,便趕緊前往北京作詳細了解……
筆者正是在中外眾多學者專家數十年來研究中共“一大”的基礎上,著手寫了這本炙紅色的起點。
以上權且作為全書的序章。
[注釋1]本書初版本寫為“海格大樓”。1998年9月7日,據曾在中共上海市委宣傳部工作多年的丁景唐先生打電話告訴筆者,應為“建設大樓”。
[注釋2]這是1989年9月4日下午本書作者訪問沈之瑜時他所回憶的姚溱原話。本書作者於翌日又向上海市公安局走幹部牟國璋查詢,據他告知楊淑慧並未在上海市監獄關押,但上海市公安局知道她住在哪裏。
[注釋3]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1956年版。
[注釋4]《“一大”前後》,第3冊,109頁。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第一章 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