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的操勞和悲痛,使得劉統勳從允(礻我)府裏回來的時候已顯得瘦多了。他回到已有幾日沒回的家,就往椅子上一躺。
劉統勳躺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他在思考允被死前對自己說過的一些話,當時允(礻我)說得不錯,張廷玉和訥親各有獨攬大權之意,而自己有些時候又未免過於耿直,隻怕這樣自己也會落得孫嘉淦的命運被外調出京。但耿直的心卻又沒法使他變得圓滑,這一點看來允(礻我)說得很明白。自己頂多能勤於政務,卻不能變得八麵玲瓏,而且允(礻我)也說得對,自己不能忘卻自己的稟性,不要為官運亨通而去依附任何人,那樣隻會引來更大的忌恨和皇上的仇視,那可是他自己寧死也不願看到的。
允(礻我)死了,我該不該將他的遺誌上報皇上呢?他自己不讓我這樣做,我該怎麼辦呢?如若不報,將來皇上有朝一日知道了,必將說我無視允(礻我)的死,說我不能傳達一個大臣臨死前的遺願。但倘若我上報,又勢必有違允(礻我)的話。
劉統勳左思右想,想不出很好的主意來。後來,一件事使他想到了辦法。這件事是發生在訥親府的,他是從他的一個奴仆那兒聽說的。
這天,劉統勳正在屋中悶坐,心情非常苦悶,便起身走出屋子,來到院子裏麵。他聽見掃地的兩個人正在嘀咕什麼,仿佛是提到訥相爺。這一下引起了劉統勳的注意,他來到兩個下人身邊,那兩個下人一見到劉統勳過來立即揮動手中的掃帚,幹起活來,並給劉統勳施禮。劉統勳沒說什麼,隻是微微擺了擺手,問道:
“你們兩個在談什麼哇?”
“老爺,小人沒談什麼。”左邊的那個人趕緊道,因為他怕劉統勳責怪他。
“我剛才聽見你們說什麼訥相爺長,訥相爺短,是不是又在背後罵人家。”劉統勳神色一正道,他知道這些人不給他點顏色看他們是不會說出來的。
“沒有,沒有哇!老爺,我們剛才隻是在談論發生在訥相爺府裏的事。”左邊的那個人趕緊申辯道。
劉統勳微微笑了一下道:
“什麼事啊?你們都知道了,而我卻還不知道。”
“老爺,是小人的同鄉給我說的,他在訥相府裏當侍從。小人今天上街去買東西時碰上的,這件事也是他給我說的,但就是不知道這事兒是不是真的,所以小人也不敢跟老爺說。”
“說吧!沒事兒。”劉統勳鼓勵著那個下人。
“訥相爺今天命人將山東來的一個知府痛打了一頓。”
“為什麼打他呢?”劉統勳有些不明白地問。
“聽小人的同鄉說,是因為那個知府非要見訥相爺,並說有東西要送給他。但訥相爺卻不想見他,而那個知府非要見他,於是訥相爺一怒之下令人將那個知府給痛打了一頓。而且說……”那個下人看了看劉統勳沒有繼續說。
“說什麼啦?你快說哇!”劉統勳直想將那個下人給提起來。
“老爺,我聽同鄉說訥相爺說過他看不起這點禮物,除非將天下的一半送給他。”那個下人顫顫地說。
“訥中堂真說過這樣的話?”劉統勳語氣急促地問。
“反正我同鄉是這樣說的。而且訥相爺還說不要以為我是鄂中堂和張中堂,我現在是皇上股肱之臣,豈能被你這個小小知府壞了我的清正名聲,而且,訥中堂還說準備在家門口喂兩隻鷹,專啄那些不識相的人的眼。”
訥親是權臣,劉統勳早已意識到。但他以前認為是皇上在培植自己的心腹大臣,以抵製來自張廷玉和鄂爾泰兩位老臣的威脅。可他現在卻不這麼認為了,訥親權力太大了,鄂爾泰自從上次因黃廷桂一案後,已有所收斂,自己想做一個太平宰相,再也不敢以老臣自居了,而張廷玉因為鄂爾泰受到申斥,自己也有所意識,不敢有恃無恐了,而唯有訥親,因為是皇上的寵幸之臣,又自命清高,漸漸地想謀取重權,而且,以此看來,皇上也正漸漸地傾向於他,想等鄂爾泰死之後就讓訥親總理軍機大臣事務。
這一切是那麼明顯,劉統勳作為樞台主宰,他能坐視不管、閉目不看嗎?他不能,因為他不能放棄自己的稟性。他覺得他應該上一折子彈劾訥親和張廷玉。
“老爺,外麵輔國公十四王爺來訪。”
“快請進來。”劉統勳令人將允禵迎請進來。
“延清哪,十王爺一去,我可也差不多嘍!”允禵臉色一沉道:
“我從允(礻我)家裏回去以後,一直便想著來看看你,今天終於算有時間來看你了。”
“十四王爺,那天我們未能深談,實在是迫於無奈,過後我也想著到尊府上去看你,但不想近日身體不適,所以也未能去成,卻不想今日你倒來了。真是想到一塊兒去了。”劉統勳笑著說。
“延清,你說十王爺是不是比我們兩個現在都舒服呢?”
“十四王爺,你怎麼會這麼說呢?”劉統勳驚愕地問。
“延清,自從十王爺過去以後,我便一直在想著這樣一個問題。隻是我一直找不著人說,所以今天特地來跟你談談。”
“王爺,其實我這段時間以來也在想這些。”
“延清,不瞞你說,雖說當今聖上對我很好,但先朝的經曆以及莊親王的事給我很深的震動,我有時候總擔心皇上會性情一變,舊話重提,又將我打入冷宮啊!而現在十王爺一去,他便可以擺脫這一切煩惱和擔憂,到另一個世界去快快樂樂、舒舒服服地享清福了。他現在是徹底解脫了。”
“王爺,我在十王爺剛走的那段時間也是這樣想的,隻是近段時間我才有所改變。尤其是今日下午我聽人說了訥相爺府發生的事之後這種想法就被徹底摒棄了。”
“你也知道了這個消息,”允禵不信任地問劉統勳,“我正想將此事告訴給你。”
“我是聽我府裏的下人說的。”劉統勳輕輕說,“我以前也以為十王爺現在該輕鬆了,但我現在卻在想要是我們人人均這樣,豈不是對皇上的不忠。而皇上又豈不是孤家寡人了。既然皇上信任我們,我們也應該效忠皇上才對。王爺,你說是不是這樣。”劉統勳望著允禵眼中含著冷靜。“而且,王爺,想一想你當年是如何的意氣風發,而今卻僅僅因為先皇的打擊,就將你弄成這樣了。你不覺得你這樣很是對不住原來的你嗎?你不覺得有負皇上對你的恩賜嗎?皇上當政之初,將你從圍禁中解脫出來,並讓你幹輔國公,難道不是皇上對你的信任嗎?”
“延清,你這樣一說,令我茅塞頓開,豁然開朗。”允禵也興奮地說,“但我以前每每想起那段辛酸往事,我就萬念俱灰。是的,我以前雄心勃勃,想不負聖祖之意,但也就是那次打擊以後,我才漸漸地心灰意冷,以至於有時以為皇上這樣對我完全是出於愧疚,完全是虛情假意,想為自己謀得一個仁義君主的美名。不過,今天聽你一說,我才真正明白了。”
“王爺,這也是我的一派胡言。”劉統勳謙虛地一笑說。
“延清,不要自謙,我以前與你雖有所接觸,但並未到如此肝膽相照的地步。延清,我會感激你的。”允禵露出因興奮而激動的神色。
“王爺,你這樣我可承受不了。我隻是說出我自己的感受而已,能給王爺一些啟發那是我的萬幸。”
“哎!都不說了,從今以後,我也得學你樣,好好幫助皇上治理天下,以盡一個王爺應盡之職分。”
劉統勳望著允禵笑了笑,也沒說什麼。允禵也望著劉統勳笑了笑,算是感激。劉統勳接著對允禵說道:
“我看皇上很是聖明,大有聖祖遺風,而且皇上也不知多少次說過自己希望能像皇祖那樣安天下於任內,遺皇恩於四方。皇上以壯年登基,而僅僅六個春秋,能將天下治得如此太平,實在是國家之福音。”
“但我看皇上任用訥親,實在是有些失策。”允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