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鄂爾泰挾私報複 劉統勳秉公直言(3 / 3)

“訥相爺生性高傲,又自命廉潔,其實並不得朝臣心服,有時甚至給人以一種剛愎自用的印象。而且今日發生之事,就更能說明他由於皇上的寵信而目空一切。”

“是啊!訥中堂雖辦事練達,年富力強,但他的此項不足也必然會影響他辦理朝政的。而且,皇上對他經常姑息,也不加以申斥,隻怕長此以往訥中堂會更加飛揚跋扈。”允禵歎了口氣說。

“我覺得我應該給皇上說說,讓皇上引起警覺才對。”劉統勳幽幽地說。

兩人又談了很久,劉統勳這才送允禵走。允禵走後,劉統勳回來就著燭光,便開始寫他明兒上朝要呈給皇上的奏折:

“大學士張廷玉曆事三朝,遭逢極盛,然脫節當謹慎為是,責備當多才對。臣私下裏聽別人談論,動輒就說張姓占縉紳中的一半,張氏由科舉入仕者,有張廷璐等十九人,姚氏與張氏世代婚姻,入仕者也有十人。張、姚二姓本是桐城大姓,他們為官有的是通過科舉入仕,有的是因皇上恩賞世襲而得,這樣日積月累,朝廷中張、姚二姓的官員將會大增。如今臣作為言官,不敢私自談論張、姚二族官員,隻是望皇上能稍微控製他們入仕之途徑,使他們能引起警戒。臣請從今開始三年內,如果沒有皇上特旨,暫不錄用張、姚二姓官員。尚書公訥親年未強仕,綜理戶、吏兩部,總理皇上宿衛事務,又入值軍機,又加之經常替皇上傳命,又不時蒙皇上召對,屬官奔走相投,唯恐落後,而同僚也爭著避開其鋒芒。部中議事,或百般相駁,或過目不留,出一言而勢在必行,定一事而限定時日,並非懷謙集益之道。臣請皇上加以訓示,讓訥親知過必改。他所掌管的事務,臣以為皇上可量行裁減,以免曠廢之事發生。”

劉統勳寫完奏折,自己又重新看了看,這才將折子疊起來,放在桌上,以便明兒早上上朝時帶上。

第二天上朝時,乾隆看到了劉統勳遞上來的疏,乾隆展開一看,方知是彈劾張廷玉和訥親的。裏麵言辭之激烈,話鋒所指,乾隆看後隻覺得有些惱怒,尤其是最後一句“以免曠廢之事發生”,更是令乾隆不能容忍,這不明擺著是指責我無能,以致大權旁落嗎?顯然,此折是針對我的,是說我駕馭群臣不當。

但乾隆又轉念一想,劉統勳是左都禦史,而且向以爽直著稱朝野。他所說的並不是全沒道理。張廷玉與姚氏一家在京任官者多達幾十人,這不能不令人擔憂,而且乾隆自己本身對張廷玉也是看法不佳。他有些不喜歡張廷玉那種過於謙和,事事唯唯諾諾的辦事作風。至於說訥親,他很欣賞訥親的那種勤於政事、辦事練達的作風,而且他現在正倚訥親為心腹,他離不開訥親。張廷玉嘛!雖說乾隆有些討厭他,但還離不開他。所以乾隆決定將此事壓下去,暫不處理,不過也不能因此傷了言官的心,他決定將此折諭示群臣,尤其是讓張廷玉和訥親看一看。

“張廷玉、訥親,你們二人看看這份折子。這是劉統勳今日剛呈上來的。”乾隆說著遞給站在前麵的張廷玉和訥親。

乾隆看著張廷玉、訥親臉上掠過的驚疑,心內不由一陣高興,但他卻並不在臉上露出來。他神色嚴肅地說道:

“朕思張廷玉、訥親若果擅作威福,劉統勳必然不敢為此奏,如今既然有此奏,則二臣並未有兆頭抵製僚案,這是國家的榮幸。大臣權力大,責任重,難免會遭到別人指責。聞過則喜,這是古人所崇尚的,如果有芥蒂存於胸,這不是大臣的風度。如今大學士張廷玉親族甚眾,因而能人仕者亦很多。如今既然有人察議,對張廷玉亦有好處。至於說訥親為尚書,固然不可遇事模棱兩可,但處理政務或許有時候不妥當,朕時常加以教誨,誡令毋自滿足。如今既然見到了此奏,益當自勉。至於說職掌太多,如有可減的,朕自然會加以裁定的。”

一席話說得張廷玉和訥親心下大安,他們立即給乾隆磕頭,“謝皇上如此教誨和信任,奴才自不敢稍違皇上聖意。”

乾隆欣慰地笑了笑說道:

“如此則朕最是放心不過。鄂爾泰,將此折宣於朝臣觀看。”

鄂爾泰拿起劉統勳的折子,當眾宣讀起來。宣讀完畢,朝臣又想起剛才對此事的處理,不禁均為乾隆的這種兼顧雙方的措施暗地裏叫絕,他們一起叩頭道:

“皇上聖明,皇上聖明。”

乾隆看看下麵黑壓壓的群臣,笑了笑,不乏得意地道:

“朕既然用張廷玉、訥親二位大臣,朕就信任他們。曆來君臣相信,此乃聖人所推崇。假若君臣相惡,朕何以服天下,治天下。朕假若成為孤家寡人,君臣不睦,朕又以何顏麵見列祖列宗。不過,劉統勳所奏,張廷玉、訥親也當引以為戒。”

“是,皇上!”張廷玉和訥親同時謝恩。

“朕已說過,若心存芥蒂,此非古大臣遺風。劉統勳此次相奏,張廷玉、訥親二人不得暗存私憤,挾私報複,此乃朕最恨之事。如若大臣均相互忌恨、伺機報複。則以後言官將不敢再複言也。”

“是,皇上,奴才等人絕不敢。”訥親在一旁磕頭道。

乾隆回到宮中後,想起劉統勳今日的上疏,不禁也為劉統勳的這種率直所折服。他當時在朝殿上的氣憤與惱怒已全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留下的隻有歎服:當今朝中敢彈朕當今重用的兩位大臣,恐怕也隻有劉統勳一人。其他言官,不是依附鄂爾泰,就是依附張廷玉,要不就是誰也不得罪。而唯有劉統勳,卻既不依附鄂爾泰,也不依附張廷玉,更不依附訥親。確實是朕的一個忠臣啊!乾隆這時又為自己的處理辦法慶幸起來:要是當時我一怒之下,以劉統勳影射了朕而將劉統勳加以處罰,那樣豈不既斷了言路,又失卻一個好大臣,而且還會助長張廷玉和訥親的氣焰。想起這些,乾隆真為自己的英明而興奮。

乾隆忽然間又有些想念孫嘉淦。自己登基之初也是因為孫嘉淦上疏相劾,自己一怒之下將孫嘉淦調離,將他外放做地方官,以至於一段時間嚇得言官不敢稍言朝政。而今又出一個劉統勳,幸虧自己沒像當年處罰孫嘉淦那樣處罰劉統勳,要不恐怕又得有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嚇得言官不敢稍言朝政。

乾隆又細想起訥親來。他是比較喜歡訥親,他喜歡訥親果斷的辦事作風,但他並不是對訥親什麼都喜歡。論處理政務之熟練,他不如鄂爾泰,論草擬諭旨之言辭,他不如張廷玉。乾隆為什麼用他呢?無非也是想利用他牽製鄂爾泰和張廷玉,使他們二位老臣明白自己並不是什麼事都得靠他們,離了他們我照樣可以讓訥親幹。雖然,鄂爾泰和張廷玉並未對他構成嚴重威脅,不似趙高對秦二世那樣什麼事都幹預,但畢竟對於乾隆來說,二位老臣有自恃功高之嫌,而這一切對於乾隆來說已經足夠忍受了。

自己當政以來,屢屢對張廷玉和鄂爾泰進行申斥,這才使他們稍稍改變了些,變得小心了些。不過,在張廷玉和鄂爾泰心中,他們是先朝舊臣的思想並未徹底摒棄,他們有功於社稷國家,自己是國家功臣的觀念也並未得到改變。思想決定行為,他們有時的行動就是在向自己炫耀他們是功臣,他們是老臣。雖然有些時候自己不能忍受,但從他們的地位、身份考慮,也時稍加縱容,但這可不是自己心裏所願。

乾隆想起來自己小時候受到的教育與爺爺的教誨,爺爺總是獨斷朝綱,潛移默化中讓自己也喜歡獨攬朝政,爺爺最最恨別人分天子之權,自己也學到了這個優點。雖然皇阿瑪也喜歡獨斷朝綱,但自己就是不太喜歡皇阿瑪,因為有的時候皇阿瑪顯得太殘忍無情了,一點兒也不顧及君臣、兄弟之間的情分。

因為自小受到祖父的影響,爺爺駕馭群臣熟練的權術又不知不覺地浮現在乾隆的腦海中。記得那時候年齡還小,但因為深得爺爺的寵愛,從小便在宮裏與爺爺朝夕相伴。對於爺爺的喜怒哀樂,自己都一清二楚;爺爺對大臣的讚賞與批評也經常在自己耳邊響起。爺爺對待群臣的方法——既重用又誡諭,自己現在已經無意識地熟練運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