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日夜兢兢,時思本固邦寧之至慮,以皇考之實心為心,以皇考之實政為政,凡供膳品味之類,無所加增。衣服器用之屬,無所浪費,宮室苑囿之區,無所改營,爰賴中外諸臣,共體朕心,以成朕誌,於民生日用所由阜成,民生樂利所由豐裕之處,在在求其實際,事事謀其久遠,勿以虛文而澤不下逮,勿以小利而計不圖全,勿休無益以害有益,勿薄民生以厚己生。果能恒產有資,將見恒心自啟,我皇考聖訓,所謂三代之治必可複,堯舜之道必可行者,庶能繼述萬一。朕必務收實效,豈肯徒托空言。中外諸臣務時刻以吏治民生為念,不存為己觀望之心,則朕之百姓,庶乎稍有裨益耳。”
一段長篇大論,直聽得眾人汗顏萬分。乾隆似乎也有些累了,複坐回寶座,良久,方說道:
“統勳留下,你等跪安吧!”
“皇上,不知……”望著眾人遠去,劉統勳上前躬身道。
“坐著回話吧!”乾隆隨手指了指雕花瓷墩,說道:
“昨日左都禦史吳拜說起蔣洲命屬官彌補虧空一事,你可曉得?”
“臣已聽說。”
“此事你怎麼看?”
“這……”劉統勳麵露難色,猶豫著不知如何開口是好。
乾隆兩眼直視劉統勳,說道:
“顧忌什麼,心裏怎麼想便怎麼說,朕自有主張。”
“回皇上,臣以為當委一欽差專審此案方妥。”
“朕已傳旨巡撫塔永寧審理此案,怎的,你以為不妥?”
“皇上,塔永寧塔中丞與蔣中堂私交甚好,蔣中堂為官清廉,遠近皆知,但臣以為還是避嫌為好。”
“嗯,你說的也有道理。”乾隆笑著點了點頭,說道:
“朕也想到了這點,所以把你留了下來。”
“皇上莫非要派臣……”
“正是,怎的,不願意?”乾隆笑道。
“不是,臣隻是有些出乎所料而已。”劉統勳定神正色道:
“臣一定秉公處置,不負皇上所托。”
“細細審,不要有半點疏漏!督撫朝廷大員,卻不思公忠報國,為一己之私利而置朝廷法度、仁義道德於不顧,甚是可惡!朕想殺雞儆猴,明白嗎?”忽地,乾隆兩眼綠幽幽地閃著光,直看得人心裏寒森森的。
“臣明白!”
“山西邪教匪眾雖滅,但亦不甚平靜,朕讓禦前侍衛三格隨你去。明兒一早起程,速速辦理,時日不可拖得太久!”
“臣,謝恩,領旨!”
劉統勳叩頭跪安退步而出,偌大養心殿隻剩下了乾隆……
養心殿內,乾隆正坐在寶座上深思,這時,高雲走了進來,“皇上,”卻在這時,高雲走了進來,打千兒說道:
“傅中堂、兆軍門在外候旨見駕。”
兆惠跪地高聲報道:
“臣定邊將軍兆惠叩見皇上。”
“起來,起來坐著回話。”乾隆虛扶了一下,複回上寶座,“傅恒已將事情說與你了吧。”
“臣已知道。”
“先朝名將濟濟,巴海善於周旋,有耐力能持久,趙良棟善穿插,能奔襲;圖海善對壘能攻堅;費揚古善戰陣,能苦戰;周培公機變多智遠慮深謀,可謂全才。”乾隆如數家珍,忽地歎了口氣,說道:
“隻可惜本朝能統兵打仗之人寥寥。傅恒經過戰陣,於行軍布陣還算稔熟,但是朝裏離不了他。再有就你和阿桂幾人,此次統兵,務須慎重,以期全功而還,張我朝威。”
“皇上放心,臣必不負聖望!”兆惠聲音敲鍾一般響亮,“隻是現下冰天雪地,草原都蓋著雪,糧草供給……”
“你放心。先帝爺在時,多次言及,西北打仗,打的是糧是錢,朕怎能忘了?糧草叫甘陝二省督撫督辦,馬不一定要吃草原上的草才肥,叫甘陝還有山西,運穀草到軍中,違期依軍法處置!”乾隆充滿著信心,雙目炯炯道:
“兆惠,你手頭實有多少兵?朕有些信不及兵部說的數目,如今哪個大營都吃空額,朕也顧不上理會這事。但朕用兵決心已定,打仗的事朕雖不甚知曉,但卻知來不得半點虛假。”
“回皇上話”,兆惠微一躬身,朗聲答道:
“奴才節製的兵馬實有六萬二千七百五十人,與兵部實報數額相符。奴才絕不敢吃空額,請皇上明鑒。”
“朕信得過你。”乾隆微微點了點頭,開口說道:
“布拉尼敦、霍集占兄弟號稱擁有十萬鐵騎,雖說誇大了些,但卻有幾十萬部眾附和,這些人騎術劈刺都很精,剽悍難製,所以爾等切不可輕敵。”
“是,主子聖訓,奴才當悉心凜遵。”
“朕已令雅爾哈善克日進兵,直逼邊疆。你先將天山北路阿睦爾撒納餘孽蕩清,免得這兩個東西與外糾合,然後統軍斜插過去,彙合雅爾哈善兩路夾擊,勿使其逃竄了去。”
“奴才曉得。不過……”兆惠猶豫一下,不知當不當說。
“不過什麼?盡管說來!”
“回皇上,奴才以為……以為委雅爾哈善為主帥,有些不妥。此人文人出身,根本不諳兵法,如出了差錯,恐……”
雅爾哈善原是文人出身,從翻譯舉人任中書內閣,升通政使,後曆任龍安、鬆江、蘇州三府知府,署江蘇巡撫、浙江巡撫、戶部侍郎、兵部侍郎、辦事大臣、參讚大臣等。雖肚裏有些學問,但對於行軍布陣知之甚少,去歲平定阿睦爾撒納之亂,他為巴裏坤辦事大臣,為邀功請賞,把投歸清廷的和碩特汗沙克都爾曼濟及其屬下四千餘人,當作叛逆者全部殺害。當時兆惠便密陳乾隆,不想雅爾哈善先入為主,取得了乾隆信任,非但未被革職,反升了參讚大臣兼兵部尚書。
“怎的,還記著那事?”乾隆笑了笑道。
“臣說的句句屬實,斷不敢以私廢公,公報私怨,還望皇上明察。”
“好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行軍打仗非同兒戲,怎可動輒更易主帥?動了軍心可不是小事。再說讓逆酋知道了,豈不笑話,堂堂天朝竟派不出個主將,一日三更,顏麵何存?你說是嗎?”
“這……”
“皇上所言甚是。”傅恒瞧瞧兆惠,說道:
“可一旦有個閃失也……依臣之見,不如行文雅爾哈善,大軍抵達後不可輕舉妄進,待蕩平北路後,與兆惠會商進剿事宜,若有難決之事,急奏朝廷。”
“好,就這樣辦。另外,要給兆惠增兵。”乾隆離了寶座,背著手踱步良久,方說道:
“你發文,青海駐營兵馬一律歸兆惠節製。”
“嗻!”傅恒忙躬身答道。
“還有,”乾隆低頭想了想,慢吞吞又道:
“駐守榆林的三萬人馬,移防甘肅、青海交界之張掖、敦煌一帶,隨時聽候兆惠調遣使用。這樣,兆惠實有兵力將近十萬人,也差不多夠他用的了。”
乾隆說一句,傅恒躬身答應一聲,又道:
“各省兵馬節製曆來要用兵部勘合。國家用兵之時,外將應該有專閫之權,是否降旨兵部,暫停對青海兵員調動,以免軍令不一,相互掣肘?”
“唔”,乾隆點了點頭,“就依著你意見,下去辦吧。”
“嗻!”
待傅恒躬身退出,乾隆方轉臉笑道:
“這樣處置還算妥當吧?還有什麼難處,一並說來朕聽。”
“奴才再沒甚難處。皇上放心,奴才必在西方立功給主子瞧!”兆惠仰著臉聽完,起身大聲應道。
“光有好心不成哪,”乾隆擺擺手,說道:
“康熙五十七年西部用兵,我們吃了大虧,六萬山東弟子無一生還。前事不忘後世之師,萬萬不可疏忽大意,驕縱輕敵。”
“嗻!”兆惠跪倒在地,幹淨利索地叩了三個響頭,大聲答應一聲,轉身出了養心殿。
清風吹拂,青煙回蕩。站在丹陛上的乾隆皇帝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深深地吸入一口氣,頓覺得神清氣爽,頓時心中的煩悶與苦惱少了許多。
再說劉統勳奉旨審理蔣洲侵帑一案,回到京城時,已是正月十五。不敢耽擱,徑至養心殿來見乾隆。隻見養心殿外太監們個個屏息斂聲躬身小心站立,似乎出了什麼大事似的,他站在滴水簷下定了定神,聽聽裏頭毫無動靜,輕咳一聲道:
“臣刑部尚書劉統勳恭見萬歲。”
“進來吧!”乾隆在殿中答道。
劉統勳進了殿便覺得氣氛和往日不同。乾隆沒著袍服,隻穿了件湖綢袍子,腰間係一條明黃金絲臥龍帶,盤膝端坐在東暖閣大炕上,臉色陰沉,兩眼綠幽幽閃著憤恨的光。下邊養心殿總管太監高雲直挺挺跪著一語不發,額頭上滲出密密的細汗,保和殿大學士、首席軍機大臣傅恒和大學士來保坐在旁邊,也是一言不發。見劉統勳要跪著行大禮,乾隆吩咐道:
“不要行禮了,你說說,案子究竟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