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前方奏報得空城 兆惠怒斥亂紀兵(1 / 3)

乾隆正在養心殿休息,突然聽到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轉過來一看,原來是軍機章京王昶。

王昶慌慌張張地進屋之後跪倒在地,氣喘籲籲道:

“臣……臣……王昶……叩……叩見皇上。”

看著王昶這樣的神色,乾隆心中兀自一緊,但是臉上依然保持著應有的鎮靜,問道:

“你身為軍機章京,什麼事情讓你如此驚慌?”

王昶的汗水已經將胸前袍服滲濕了一大片,額頭上也是豆大的汗珠直往外冒,到現在仍沒有喘過氣來:

“回……回皇上,雅、兆二軍門……八……八百裏加緊。”

乾隆一定,趕緊催問:

“快說,是什麼內容?”

王昶長長地籲了口氣道:

“雅爾哈善軍門奏報我軍已得庫車……”

“好,太好了。”乾隆聽到這裏,起身興奮地踱著步子,說道:

“即刻傳朕旨意……。”

“皇上,”王昶瞅了瞅乾隆,忐忑不安道:

“隻是城中逆眾皆已逃遁,我軍所得實為一空城,隻有三千老弱病殘出城投降。雅爾哈善軍門奏劾提督馬德勝輕敵於前,失機於後,望皇上……”

“行了行了!”乾隆聽罷,臉上的喜悅已是煙消雲散,冷冰冰問道:

“兆惠呢?他怎樣說?”

“兆軍門奏劾雅爾哈善軍門貪功冒進;終日唯知飲酒,以致使得逆酋布拉尼敦、霍集占逃遁。”

王昶頓了一下,緩口氣接著說道:“另提督馬德勝托兆軍門轉呈折子,內容與兆軍門所言大致相符。”

“混賬!無能!”乾隆咬著細碎的白牙,良久才蹦出幾個字。

庫車之戰,究竟詳情如何?卻說雅爾哈善接旨後,即日便統領各路兵馬起程,年關時節抵達哈喇沙爾,隨後結筏渡過海都河,休整一二日後繼續西進。庫車是進入回疆的要道。為防兆惠與己爭功,抵得庫車後,雅爾哈善便率領清軍包圍了庫車城。守衛庫車的是霍集占心腹阿布都克勒木阿奇木伯克,率一千精騎與城內部眾協同防禦。

開始,副都統順德訥派遣散秩大臣伯克托克托等持文書到城下曉諭逆眾投降,不料城中突出二騎,將伯克托克托擒入城內,署守備馬英德、筆帖式官也一同被擒。於是,雅爾哈善下令攻城,無奈庫車城厚,守城的阿布都克勒木阿奇木伯克又頗通兵法,清軍四麵圍攻,城上槍石如雨,清軍一無所獲,總兵官閻相師反被打瞎左眼。第二天,清軍豎雲梯繼續猛攻,敵眾在城堞內施放鳥槍,貝勒額敏和卓被打傷右顴。

因庫車城倚山而築,地形險要,城牆又用沙土堅實密築,清軍大炮不能摧其城牆,大炮本身反都破裂。雅爾哈善決定使用誘敵出城之計,遂以哈密人三百名換衣帽旗幟,由阿克蘇前來大路,揚塵為救援之勢,還令卡倫兵飛報,並以滿洲、索倫兵在險隘處設伏,令綠營兵打滿洲、索倫兵旗幟前往迎戰,隻等城內敵眾一出,就截斷剿殺。計雖好計,無奈卻瞞不過阿布都克勒木阿奇木伯克。城內敵眾隻是鼓吹號角,步兵登城呼喊,騎兵在西門林立,又施放煙火,可就是不出城。雅爾哈善竹籃打水一場空,複下令力攻,仍不見效。

大小和卓得知庫車被圍後,聚集各城兵馬三千人馳援,清軍在城南截擊,殺死援軍上千人。霍集占也被打傷後逃進庫車城。

這時候,散秩大臣、奉命隨軍能戰的原庫車伯克鄂對向雅爾哈善進言:困獸猶鬥,逆酋絕不會束手待斃,霍集占一定會乘我軍不備逃走。如果讓其逃回巢穴,整兵再來,就不好辦了。並進一步指出:逆酋如果逃竄,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由城西鄂根河水淺處涉水而逃,另一條是由北山口通向戈壁,退往阿克蘇。鄂對因此建議,在這兩條路上各伏兵一千,待霍集占潰逃,兩路夾擊,便可將其擒拿。但是,雅爾哈善剛愎自用,對鄂對的意見不予理睬,既不設防,也不派兵巡邏,每日下棋飲酒作樂。一日晚,一索倫兵在城下牧馬,忽聞城中駝鳴馬嘶,好像正集結軍隊,立即跑回大營,向雅爾哈善報告。不想雅爾哈善一麵飲酒,一麵哈哈大笑,嘲笑老兵什麼也不懂。結果,當天夜裏,大小和卓布拉尼敦和霍集占率四百騎兵潛出西門,涉鄂根河逃走。大小和卓出城之際,有人報告西門領隊大臣、副都統順德訥,順德訥竟以夜黑為借口,拒不派兵進剿,直到天亮時,方遣兵一百去追擊,而大小和卓早已遠遁。由於阿克蘇城主頗拉特不納,烏什也不讓進。最後,大小和卓隻好分開行動,大和卓布拉尼敦前往喀什噶爾,小和卓霍集占到了葉爾羌。

就在大小和卓敗逃之時,定邊將軍兆惠已蕩平天山北路阿睦爾撒納餘眾,領兵南下。雅爾哈善久圍庫車,城堅難克,聽得兆惠已南下,唯恐一場努力付之流水,頓時心下大急。

提督馬德勝恰在此時獻掘地道計。雅爾哈善聞聽大喜,當即在所領綠營兵中選擅長挖地道的人,交馬德勝統領,在城北一裏處挖掘,待挖到城根時,將火藥填滿點放,企圖轟毀城牆。

雅爾哈善急於求成,嚴令官兵克期完工。馬德勝遂下令挑燈夜戰,不料被城內敵眾看見火光,機密泄露。阿布都克勒木阿奇木伯克下令橫掘大溝截斷,用木柴填塞,待清兵挖近之時,縱火焚燒,幾百挖地道的官兵皆被燒死。阿布都克勒木阿奇木伯克乘亂率眾突圍而走,餘下老弱三千餘口出降。

雅爾哈善圍攻庫車數月方始攻下,不想卻是座空城,一無所獲不說,反要養活那三千多口出降的老弱病殘,心裏頓覺不安,忙上奏朝廷,將責任全都推到了提督馬德勝身上。馬德勝豈肯背這個黑鍋?恰兆惠統兵抵達庫車,忙一五一十全都抖落了出來。此等大事,兆惠豈敢隱瞞?當即派員密查,具折奏陳。夕陽西沉,殷紅的光給輝煌的紫禁城鍍了一層玫瑰紫,五彩繽紛的晚霞一朵朵、一條條由西向東延伸,越來越淡……四周一片寧寂,養心殿內,乾隆煩躁地踱著步子,傅恒、來保等人垂手側立兩邊,一聲不語。良久,方聽乾隆喃喃道:

“我師久圍賊庫車,殲其援者紛如麻。唯是將軍無紀律,率致竄走彼麼涯。軍中之什已誌恨,後聞地穴為賊遮。預料將得空城耳,彼賊腹心仍逃他。驛章忽至共披閱,一一如言曾不差。言則不差事則僨,用非其人愧若何!”

“皇上,”來保猶豫了片刻,上前躬身安慰道:

“庫車乃進入回疆之要路,今為我軍攻下,實乃一大喜事。”

傅恒亦上前答道:

“來中堂所言極是。皇上,我軍占領庫車,不僅打開了進入逆酋巢穴之大門,且殲敵數千,足以瓦解其軍心,相信二酋待擒之日……”

“不要說了!照你們這麼說,朕反而應當表彰那狗奴才不成?”乾隆滿臉陰鬱,不耐煩地擺擺手,說道:

“以如許兵力,圍一彈丸之城,而賊首卻出入自如,朕不知他是做什麼吃的?數月以來,唯事坐守軍營,勞師糜餉,直待賊人兔脫鼠竄,相率盡出,而後得一空城以報命。身為大帥,不能身先士卒,致一切措置遲誤,盡以委之他人,但知高坐帳中,以郵符奏報自任,若此何必簡用將軍?今雖得庫車,而城中所存,率係饑疲殘廢,還須為之養贍,即得城又有何用?你們說!你們說又有何用?”他說著說著越來越激動,攥著的手因氣憤微微發抖,臉色也變得異常蒼白。

大殿內又是死一般的寧寂,隻聽殿角的自鳴鍾沙沙作響。乾隆仰臉望著窗外,誰也不清楚他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隻隱隱看見他腮邊的肌肉急促地抽搐著。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聽乾隆冷冷道:

“傅恒!”

“臣在!”傅恒額頭上滲出密密的汗珠,急步上前,躬身應道。

“你擬旨。”乾隆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八百裏加急發定邊將軍兆惠:辦事大臣雅爾哈善縱使逆酋遁出庫車,不加追剿於先,複又以綠營兵刨挖地道,反為賊所覺,致焚死兵丁,且兵丁內竟有竊物私逃者,不知該將軍統率全師,所司何事,而僅以參劾他人聊且塞責,竟若與己漠不相關,情理殊不可解。霍集占敗陣遁入庫車,數日後又夤夜突出,以自投羅網之賊,而聽其自去自來,竟無一兵防範追逐,順德訥駐兵要路,固無所逃罪,而該將軍此時又安在耶?且我兵穴地攻城,本欲潛師取勝,又何至遂為賊覺,橫開一溝,而我兵轉無一知覺者,甚至兵丁行竊脫逃,毫無忌憚,可見軍營調度乖方,全無紀律,已非一日。雅爾哈善坐視賊酋竄逸,屯兵城下,不異守株待兔,前後奏報,情詞矛盾,唯圖左支右吾,參馬德勝以咎,並無一語引罪,殊不思身任元戎,指揮諸將者,誰之責咎?此而不置之於法,國憲安在?雅爾哈善、哈寧阿、順德訥俱著革職,拿解來京,交刑部嚴議!”

乾隆徐步踱回須彌座端起參湯微微呷了一口,氣色似乎方好轉了些。軍機章京王昶瞅瞅傅恒、來保,猶豫片刻,上前說道:

“皇上,臣以為當務之急當選派良將,以代雅爾哈善統兵進剿逆酋。”

“不必了。兆惠曉通兵法,由他綜理便是了。”

“皇上,兆軍門稔熟軍法,然性情急躁,此乃兵家之大忌,臣意為保萬無一失,還是再揀派良將為妥。”王昶仍堅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