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想了想,說道: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再派人去,恐相互掣肘,反於事有害。春和,你說呢?”
“皇上所言甚是。”傅恒揣摩了一陣,說道:
“不過,王大人所言亦不能不考慮。依臣之見,揀派良將之策可行。為防相互掣肘,不妨將行軍大權委於兆軍門,如此可保萬無一失,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乾隆微微點頭道:
“你們說說,派何人替那奴才妥當些?”
眾人聞聽都不知如何是好,薦人容易,可萬一出點差錯,這推薦人能有好?正沒做理會處,卻聽乾隆已開了口:
“來保,你說說。”
“臣……”來保心頭一緊,沉思良久,方小心說道:
“臣以為納穆紮爾、阿裏袞、舒赫德幾人可堪考慮。”
“春和,你說呢?”
“回皇上,”傅恒微微點了點頭,上前躬身道:
“納穆紮爾平剿阿睦爾叛亂時,親自捕獲參與叛亂的喀蒙古和托輝特部郡王青袞紮布;阿裏袞將門之後,屢經戰陣;舒赫德亦頗曉行軍布陣之法,臣以為這幾人皆可委用。”
“嗯,那好,就以納穆紮爾為靖逆將軍,替代雅爾哈善,阿裏袞、舒赫德等協辦軍務。辦理回部事宜,以定邊將軍兆惠是賴。”乾隆神色莊重,聲音有些凝重接著說道:
“一軍而兩師,朕心實放不下。朕想派個欽差大臣前去督軍,你等意下如何?”
眾人聞聽都是一驚,卻沒有一個人答話。乾隆瞅了瞅,眼睛停在了來保身上。來保沉默著思索良久,小心說道:
“皇上的意思微臣明白,想早點打好這一仗。但用兵的事不同於政務,一個閃失便無可挽回。皇上已委兆惠軍門綜理回部事宜,臣……臣以為不必派員督軍,如此隻恐適得其反。”
乾隆皺著眉沒吱聲,半晌,看著軍機章京王昶道:
“你呢?有何見解,說與朕聽聽。”
王昶一步登天,參議這樣大的軍國重務還是頭一次,思量了一陣,回答道:
“回皇上話,微臣以為來中堂奏的是。康熙五十六年我朝兵敗,六萬山東綠營旗兵無一生還,前車之鑒令人心畏,現下國庫尚不充裕,又有無數災民尚待賑濟,這場仗隻能勝不能敗,朝廷也受不了這番折騰。皇上心思甚好,但一事而貳心,最是兵家之大忌。至於派監軍督戰,微臣以為萬萬不可。前明土木堡之變、鬆山之敗,皆因朝廷用人多疑,常派監軍掣肘將帥,萬望皇上明鑒。”
“施琅進兵台灣,聖祖爺不就曾派李光地監軍嗎?”
傅恒熟讀戰書,於這些事最是知曉,聞聽上前道:
“回皇上,聖祖爺委施琅進兵台灣,雖曾派李光地監軍,然有其名而無其實。李光地隻是在後方籌糧餉支應軍火。”
“好吧,既如此,就不派欽差大臣監軍了。唉,朕真恨不得效法聖祖爺,禦駕親征!”乾隆長歎了口氣,道。
“皇上萬勿憂慮,身子骨要緊。”來保上前寬慰道:
“我兵一舉蕩平準噶爾,想那逆酋尚被其拘係為人質,又如何抵得住我朝天兵?皇上寬心便是,剿逆酋叛亂指日可待。”
“盡揀些好聽的話慰朕。”乾隆微微笑了笑,說道:
“好了,這肚子也鬧空城計了,你們都跪安吧。”
“嘛!”眾人答應著跪地叩安,複輕步出了養心殿。
第二日一早,奉命頒旨的三格便領了大內幾名侍衛離了京。一路快馬狂奔,經直隸、河南,過陝西、甘肅,這一日總算進了新疆境內。此時中原桃紅柳綠,河湖澄碧,春光宜人,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時節。然茫茫大西北依舊一番冬景,哨風挾著黃沙吹打在臉上,隱隱作痛。這些滿洲八旗貴胄子弟,雖練得一副好身板,可幾時吃過這種苦頭?
三格手搭涼棚極目遠望,但見沙丘連亙的天際間隱約有幾縷輕煙,便問道:
“前麵什麼所在?”
“輪台!”不知誰應了聲。
三格沉思了一陣,說道:
“輪台離著庫車不遠了,咱在那歇歇腳,未牌時分趕至兆軍門大營。”
“好好好!”眾人早已按捺不住,連聲答應著快步行去。
輪台驛丞張雲接著滾單早已率著十幾個小役在外候著,瞧著一行近前,忙上前打千兒說道:
“輪台驛丞張雲給各位大人請安!”
“請什麼安?”特通額張著大嘴道:
“快點備飯!”
三格吩咐道:
“弄些飯菜,馬喂好,歇會兒我們便走。”
“哎哎哎。”張雲應了聲,忙吩咐十幾個小役拉牲口,打火造飯。不大工夫,飯菜上來,除了雞鴨魚肉之外,居然還有青芹、韭黃等時鮮菜蔬。一幫人一路上吃膩了鹽水煮羊肉、燕麥青稞,真有久旱逢甘露的架勢,風卷殘雲般眨眼工夫便將兩桌筵吃得狼藉一片。特通額吃得滿頭密密的汗珠,見三格似乎心事重重,隻吃了幾口便盤膝坐在了坑上,便笑道:
“頭兒,這麼好吃的菜,怎麼不吃?是不是又在想……”
“得得得,你可別拿我打趣。”三格知道他要說臘梅,忙道“我這會兒可沒功夫想她,我是在想……想……”
“想什麼?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訥穆金擦了擦油光光的嘴,笑道:
“說真的頭兒,我要是你,我絕對不離京,守著新娘子多帶勁。兄弟們,你們說是嗎?”
“對對對。”眾人一起起哄,三格抬了抬手,打住眾人,說道:
“好了,別鬧了。我是想兆軍門治軍嚴謹,兄弟們……”
特通額不等三格話說完,已道:
“怎的?他治軍嚴謹還能把咱怎的?咱們是皇上差來的,都賜有黃馬褂,不怕他!”
按清製,特賜黃馬褂官員,可與任何品級的官員分庭抗禮。三格瞅瞅眾人滿不在乎的樣子,唯恐惹出事端,忙道:
“眾兄弟年紀多比我大,我本不該多說。但萬歲爺既讓我領頭,有些話我就不能不說了。兆軍門治軍嚴謹,鐵麵無私,兄弟們去後都約束著點。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有個閃失,性命丟了是小事,萬歲爺那可沒法交待!”
吃飽喝足,一行人離了驛站,打馬飛奔,抵得庫車城外接官亭,恰是未正時牌。本想著兆惠便不親自來接,也會派個參將偏將的,不料卻竹籃打水一場空,連個人毛也沒有。特通額直義公費英東玄孫,訥穆金多羅貝勒爾楚渾之後……一個個皆是有著背景的,平日在宮裏何等威風,哪裏受過這般冷落?
三格麵色莊重,說道:
“弟兄們約束著點!兆軍門軍務繁忙,咱們自己找去又有什麼?”說著,徑自出了接官亭,奔城內而去。
庫車城北依黑英山,南臨木劄提河,本南疆重鎮,人口亦極稠密。但由於戰亂蹂躪,城裏居民逃亡的逃亡,他遷的他遷,此時實已是一座兵城。沿街每隔一箭之地都挺立著兵士,執丁持戈,銅鑄鐵打般紋絲不動。行轅門口氣象更是森嚴,一麵鐵杆大纛旗高矗門前,寶藍緞麵的纛旗上麵繡著遒勁的鵝黃大字:
“欽命定邊將軍兆”,在料峭西風中獵獵作響。寬闊的行轅倒廈兩邊,一百名軍校身著鎧甲,佇立兩邊,個個虎背熊腰身強力壯。久聞兆軍門治軍有方,看來果不其然,三格兀自思索間,行轅旗牌官走過來施禮道:
“不知眾位大人台甫?來此……”
“煩勞通稟兆軍門,禦前侍衛三格奉旨前來。”
“請稍候!”那旗牌官答應一句轉身邁步進內,雪亮的馬刺踩得石板地錚錚作響。
“各位兄弟,請看在我的麵子上,萬勿造次……”三格轉身低聲道。話未說完,便聽炸雷般三聲炮響,行轅正門已嘩然打開。定邊將軍兆惠頭戴珊瑚頂戴,身著四團九蟒五爪袍外套簇新黃馬褂,腰懸寶劍,在一幫將領簇擁下走了出來。衙門外一幫軍校瞅著,馬蹄袖打得一片山響,黑壓壓單膝跪地行禮,偌大的行轅外靜得一聲咳痰不聞。
兆惠徑自走到三格麵前,甩了馬蹄袖單膝跪下,亢聲說道:
“臣定邊將軍兆惠恭請聖安!”
“聖躬安!”三格滿臉正色應了句。旋即上前低聲道:
“萬歲爺密旨,請兆軍門入內說話可好?”
“好!請!”兆惠答應著起身領著眾人進了行轅,叫過方才那旗牌官,說道:
“田義,幾位大人遠來疲勞,你帶他們在東官廊歇息,設酒擺宴,不可怠慢!”
兆惠的書房地處行轅西院。二人進來,屋內早已擺好香案,三格麵南而立,正色道:
“定邊將軍兆惠接旨!”
“臣定邊將軍兆惠接旨。”兆惠跪地應了聲,兩手接過,打開一看,卻見上麵寫道:前奏覽悉,今令汝綜理剿逆事宜,務必全功而還。時已仲春,倘等逆酋糧足草茂,恐又費周折,接旨後當立刻進兵,不得延誤。另,香妃於回眾中德望甚高,汝務將其生擒,交三格解京,否則唯汝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