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元帥,約可支持兩個月左右。”糧草官答道。
聽得這話,兆惠提到嗓子眼的心方放了下來,端起茶杯微微呷了一口,沉吟良久方說道:
“既如此,暫且駐紮此地。葉爾羌城四周必須晝夜派人監視,以防其脫逃!另外,快馬告知納穆紮爾軍門,加快行軍速度,不得延誤,否則,我唯他是問!”
“嗻!”
“退……”兆惠話未說完,田義急匆匆從外奔了進來,跪地氣喘籲籲道:
“稟元帥,快馬傳……傳報……”
“報什麼?快說!”兆惠忙催問。
田義喘了口氣,定神道:
“快馬傳報一支人馬正向我軍駐紮之地行來,人數約有一二百。”
“離此多遠?”
“約有二三裏!”
“混賬!二三裏?探馬是做什麼吃的!重責四十軍棍!”兆惠勃然大怒,臉上青一陣紫一陣不定,“高天喜、三格聽令!”
“末將在!”
“速領本部人馬前去查看!”
“嗻!”
待二人出帳,兆惠兀自滿臉怒色,兩眼綠幽幽閃著光。良久,方說道:
“特通額,以後探馬分派之事由你負責,若再出現這種情況,定斬不赦!”
“嗻!”特通額起身應道。
盞茶工夫不到,便聽外邊一陣腳步聲,隱約夾雜著說笑聲,帳簾一掀,卻是高天喜與三格。高天喜上前打了個千兒,笑道:
“元帥,標下已將來敵押到。不過,人家是投降來了。”
“他奶奶的!真沒意思。”特通額一聽又是投降來了,不幹不淨地罵了句。兆惠笑了笑說道:
“愁什麼,仗有你打的,去,傳進來!”
不一會兒,進來二人,一五十左右,一三十上下,身上的袍子盡是灰塵,隱隱還有點血斑,顯是經過長途跋涉、曆盡艱難方至此地。那老者上前向兆惠躬身道:
“額爾克和卓額色尹攜侄圖爾都給元帥請安。”
“免禮!坐著說話。你們從何處而來?”
“在下叔侄從葉爾羌來。”
“喲?太好了……太好了!”兆惠滿臉笑容,“快說說,葉爾羌城內情形如何?”
額色尹略略彎了下身,說道:
“回元帥,葉爾羌所屬二十七城村,計三萬戶,十萬餘口。軍隊騎兵五千,步兵一萬五千。”
“糧草呢?”
“城中所有糧草可支半年使用。城南的英峨奇盤山有牧場。”
兆惠臉上不易察覺地掠過一絲冷笑,兩眼直勾勾盯著額色尹叔侄。忽然,隻聽他斷喝一聲:
“說!霍集占那逆酋派你來做什麼?”
“元帥,您您這是……”額色尹麵色紙一般白,吞吞吐吐道。
兆惠冷笑兩聲,說道:
“你以為這般打扮,便能瞞過本帥眼睛?逆酋兵力、糧草,此等機密之事你何以曉得?葉爾羌萬餘兵眾,你等能輕易殺出?本帥的探馬又是做什麼吃的?嗯,還不從實招來!”
“元帥,”額色尹定定神,說道:
“實不相瞞,我乃霍集占堂叔,圖爾都乃霍集占妻香妃胞兄。因……”
未等額色尹話說完,特通額早已按捺不住,起身上前道:
“元帥,逆酋親戚,留他必有後患,依標下之見,當殺之以……”
“閉嘴!”兆惠聽得額色尹言語,亦是一驚,但旋即便平靜了下來,眼珠滴溜溜轉了兩轉,說道:
“方才所言可是實情?”
“句句屬實。”
“很好!你們叔侄一路奔波,下去好生歇息。”兆惠似信非信笑了笑,說道:
“三格,你領和卓叔侄下去,好生侍候,不得怠慢!”
“嗻!”
待額色伊叔侄出去,特通額複道:
“元帥,這額色伊叔侄所言信不得!標下之意還是殺掉他們妥當些,免得這叔侄倆泄了咱的底細。”
“殺?不能殺!留著還有用呢。高天喜,你派人晝夜給我盯著他們,不得有誤!”兆惠狡黠地眨眨眼,說道。說罷便索紙筆,龍飛鳳舞一番,鈐印折好,封口交與田義,笑道:
“八百裏加急飛奏皇上!”
再說京城中乾隆忙著科舉考的事情。欽點會試主考,本是件歡喜事,可劉統勳卻似丟了魂一般,茶無味飯不香。一大早進宮遞牌子,方知今日軍機處休假一天,乾隆陪著太後鈕祜祿氏去四格格潔明府賀壽了,隻得又悶悶不樂打轎回府。瞅著紅彤彤的日頭漸近頭頂,心裏更是煩躁難耐,索性褪了袍褂,獨自一人待在書房裏自斟自飲。
“老爺,您這是怎的?”夫人墨玉瞅著劉統勳滿臉抑鬱,輕輕推門進來,上前輕聲問道:
“是身子不舒服嗎?”說著,伸手便去摸劉統勳的額頭。
“行了,能摸出什麼來?昨個進宮,皇上點我和奮涵為今年會試主考!”劉統勳推開夫人的手,複飲了杯酒。
墨玉瞅著劉統勳滿臉的苦瓜相,忍不住撲哧一笑,說道:
“瞧您這樣,這事別人求還求不來呢,可你倒好,卻似成了包袱。皇上點你做主考,是信得過你,懂嗎?”
“官場幾十年,我還沒你懂得多嗎?”劉統勳微微笑了笑,挾了口菜細細嚼著,兩眼目視窗外,長歎一聲道:
“伴君如伴虎,哪朝哪代都是這個理!你莫非忘了眭朝棟是怎麼死的?又是為什麼死的?”
“不就是軍機章京攀附朝中大員嗎?”墨玉道。
“攀附朝中大員,就能被處以大辟嗎?言官風聞奏事,又有什麼錯?”劉統勳轉眼瞅瞅墨玉,苦笑道:
“那是殺雞給猴看,做給我瞧的!你懂嗎?”
屋內死一般寧靜,墨玉久久凝視著劉統勳一語不發。隻有窗外楊樹上的知了依舊不知疲倦地叫個不停。
清朝本不殺言官,卻自眭朝棟發其端。眭朝棟,字樹人,號曉章,江蘇山陽人。乾隆二十三年由刑部郎中考選陝西道禦史,而此前,先已入值軍機處,為軍機章京。
次年夏,劉統勳與於敏中被欽命為是年會試總裁。一切本都風平浪靜,誰想,在會試前卻節外生枝。軍機章京、陝西道禦史眭朝棟上書言事,“請援先朝故事,別試回避卷。”
所謂回避卷,是指那些與考官有親族關係的士子的卷子,按照科舉規製,這些人是不能參加本科會試的。所以,眭朝棟可點本科同考官,又為應回避士子請求別試。乾隆覽奏,疑心大起,懷疑眭朝棟自家有子弟應此會試。
乾隆向以明察秋毫自命,而這次卻是神經過敏。當試官於入闈前,將各自應回避的親族名單書呈上來之後,乾隆發現作為同考官的眭朝棟並無子弟與試,而總裁劉統勳、於敏中應回避的子弟甚多。於是,便將懷疑的目標擴大到劉統勳和於敏中。
其時,劉統勳、於敏中皆為朝中要員,備受乾隆信任,大小事務莫不與聞。因而,乾隆認為密諭劉於二人主會試一事,因語泄走漏了風聲,而眭朝棟則有泄密攀附之嫌。於是,將眭朝棟下刑部治罪,坐結交近侍例,處以大辟(殺頭)。
乾隆殺眭朝棟,表麵看來,好像是懲治軍機章京攀附朝中要員,實際上卻是疑心劉統勳、於敏中二人授意眭朝棟作此建言。因而殺眭朝棟不過是乾隆用以殺雞給猴看的伎倆。
劉統勳和於敏中皆久經仕途,豈能不明白乾隆此舉之深意?雖未遭到申飭,卻已聲名受損,滿朝飛揚。二人明知眭朝棟屈蒙冤獄,卻因自己已經有語泄之嫌,哪還敢為之申辯?隻能眼睜睜瞅著眭朝棟終為二人屈死。
“老爺為官清廉剛正,上蒼可鑒,何必為這些小事煩惱?你年紀也大了,愁壞身子可怎辦?”墨玉終於打破了那死一般的沉寂。
劉統勳搖了搖頭,自失一笑,說道:
“清廉還可稱之;剛正?我剛嗎?我正嗎?我剛正,又怎麼會眼睜睜看著眭朝棟冤死,自己卻悶葫蘆一般,隻字不語呢?”
“老爺,”墨玉忙安慰道:
“這事都過去幾年了,還提它作甚。您要覺著這差使難辦,奏呈皇上辭了不就成了?”
“父親、娘,兒有事與你們說。”正在這時,屋外傳來兒子劉墉的話音。
“是羅鍋嗎?進來吧!”墨玉聞聽,轉臉說道。
“娘。”劉墉身材矮小,前有雞胸,後有羅鍋,故人都稱劉羅鍋。進得屋來,躬身請了安,笑道:
“外人稱兒羅鍋,怎的您也這般稱呼,兒這般長相,可是您老賜的呀。”
“羅鍋怎的?娘看看就是舒服,誰家孩子想長還長不出來呢。”
“行了行了,虧你說得出口。”劉統勳亦忍不住破涕一笑,但旋即便收斂了笑容,向著劉墉問道:
“崇如,以後不可沒大沒小,你也不小了。說吧,有什麼事?”
劉墉瞧著父親臉色不對,忙斂了笑容,正色道:
“父親,兒打算參加今科會試。”
“不行!”劉統勳聽罷,沉吟片刻,牙縫裏蹦出兩個字。
“為什麼不行?”劉墉詫異地望著父親,說道:
“兒報了名。”
“混賬!”劉統勳聞聽,臉頓時陰沉了下來,喝道:
“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和父母說一聲便自作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