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一早遞牌子,娘未睡醒,兒……”
“胡鬧,難道就不能等會兒?”未等劉墉話說完,劉統勳已開了口,“去,就說你今年不考了!”
“父親……”
“去!”
“老爺,”墨玉瞅瞅兒子,瞧瞧丈夫,開口說道:
“羅鍋也不小了,你不能不為孩子將來想呀。孩子苦讀三年,不就為了這時候能出人頭地,掙個功名嗎?”
“你想再弄出個眭朝棟不成?我做了一次昧良心的事,你難道希望我再做一次呀?”劉統勳黑紅臉膛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道。
“這……”墨玉懵懂了一陣,忽地開口說道:
“老爺,您不正犯愁嗎?何不借此上奏皇上,請另委主考呢?”
一語驚醒夢中人!劉統勳聽罷,臉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好!妙!明日我便奏呈皇上,辭了這主考的差使。”
“老爺……老爺……”
劉統勳還未開口,管家於成已氣喘籲籲奔了進來,打千兒說道:
“老爺,皇……皇上聖旨……”
“快,開中門,擺香案!”劉統勳吩咐聲,忙換了袍服出門,卻見高雲已走了進來,急忙麵北跪地,說道:
“臣劉統勳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口諭,”高雲麵南而立,挺胸收腹扯著公鴨嗓子道:
“宣劉統勳即刻進宮見駕,欽此!”
“臣遵旨!”劉統勳答應一聲,起身道:
“公公先回,本官即刻進宮。”說罷,忙吩咐於成備轎。
此時正是午時,萬裏晴空上一輪炎炎驕陽在晴得湛藍的天空中緩緩移動,炙騰騰烤著滾熱的大地,一絲風也沒有,劉統勳坐在轎子裏心裏猶如塞了一團爛棉絮、掀不清挑不完,堵得五髒六腑都是滿滿的;這等光景召見我為的何事?莫不是墉兒……
不知不覺,轎子已經來到了東華門,劉統勳從容走下來。迤邐來到養心殿,卻聽裏邊乾隆道:
“劉統勳到了沒?快去看看,還愣什麼?”
“嗻!”高雲語不成聲應道:
“奴才這便……這便去。”
劉統勳聞聽,急步入殿,磕頭便道:
“臣劉統勳見駕來遲,求皇上恕罪。”
乾隆有些不爽地說道:
“起來吧。”
恰在這時,就聽外麵傳來話語:
“臣劉綸恭見皇上!”
“進來吧!”乾隆定了定神,瞅著劉綸進來,笑著說道:
“奮涵呀,坐著回話吧,何時進的京?”
劉綸五十上下,麵目清臒,白皙的麵龐微透著黝紅,躬身道:
“臣今晨回京,因皇上命臣為今科會試主考,特進來恭聆聖訓。”
“朕本想著能輕鬆一天,看來是越發的不可能了。”乾隆笑著說了句,旋即斂色正容道:
“唐太宗曾講過‘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此話論理精辟,寓意深刻!照眼下情形看,吏治又有些敗壞了,長此下去,則失民心,動社稷……”
話未說完,仿佛就在頭頂,一聲令人膽寒的炸雷,震得大殿簌簌發抖,好像一把鐵錘砸破了扣在蒼茫大地上的鍋。眾人都是一愣,接著又是一聲,音也不甚高,隻是尾音更長,好像天也累極了,發出一聲撼動人心的悶聲歎息。
“天要下雨了!”乾隆低吟了句,起身踱至門口,但見黑沉沉烏壓壓墨染似的黑雲崢嶸而起,緩慢地但又毫不遲疑地向已偏西的太陽壓去。隱隱的雷電,時而在雲層間金蛇走空般劃過,時而又像不甘心在雲層後舞蹈,狂怒地將它耀眼的光從雲縫中激射出來。旋即,豆大的雨點瓢潑般落下,涼風卷著雨粒襲進來,微微帶著少許寒意。
“唔。”乾隆久久凝視著雨霧,直到高雲將件醬色輕紗袍披在身上,方如同從夢境中驚醒一般,良久,低吟道:
“人不負天地,天地必不負人!大雨驟降,莫非……”
“皇上”,劉綸輕步上前,低聲慰道:
“霧雨雷電,皆自然景觀,皇上不必為此憂慮。”
劉統勳亦上前道:
“皇上,奮涵所言甚是,皇上不必為此等事……”
乾隆擺擺手道:
“你們說,有什麼辦法可根除吏治之弊呢?朕要創一世太平,沒有一批賢相良官輔佐,那可真是難於上青天哪!”
“皇上,恕臣鬥膽,根除吏治之弊沒有辦法。”劉統勳微微搖了搖頭,說道:
“自祖龍以來,誰也沒有根治這一條。唐時武則天女皇稱製,恨貪官設立密告箱,允許百姓直奏朝廷,任用酷吏明查暗訪,查出一批便殺一批,但貪官依舊是斬不盡、殺不絕,為什麼?做官光宗耀祖,權大利重,銀子、田宅、美女招手即來,其滋味無可代替。依臣之意,隻有人主體察民情,以民意為天意,隨時依勢矯治時弊,庶幾可以官清民安。”
“真的沒有辦法嗎?”乾隆滿臉陰鬱,轉臉向著劉綸道:
“奮涵,你說說。”
“回皇上,延清所言不假,臣亦以為無良法可行。”劉綸猶豫片刻,說道:
“就目下情形看,吏治是該好好整頓一下。依臣之見,可以派一些觀風使,巡行各省,有案即查,無案則罷。觀風使隻有彈劾之權,沒有處置之權。這樣既不致於擾了大局,也能糾舉各省弊端,隨時予以矯正,不知皇上以為如何?”
“嗯,此法可行。”乾隆背手踱了幾步,說道:
“延清,你以為呢?”
劉統勳沉思片刻,答道:
“奮涵所言設觀風使一事臣以為可行。另外,臣……臣以為先帝爺的辦法還是可行的。曆朝曆代遇有官員貪贓枉法之罪,皆治小不治大,臣之意不論大小官吏,隻要有貪贓枉法、胡作非為者,不但要抓,而且一定要舍得下刀子,民不畏死官畏死,曆朝曆代皆如此。皇上以寬為政,這些官吏便是借著這個……”劉統勳猛地想到自己此言有大不敬之嫌,忙止口瞅著乾隆。
“說吧。”乾隆不以為然,笑了笑道:
“不要有什麼顧慮。”
“臣意皇上以寬為政之策甚是,正因此方有現下天下一派祥和之氣。”劉統勳牙齒咬著嘴唇,沉默半晌,說道:
“但一些官吏卻以為皇上心慈手軟,故而雖屢屢告誡,卻如過耳煙雲,隻有嚴懲一批,方可使天下官吏有所驚懼。另外,加強考課製度,朝廷吏部設歲考時時督查勉勵,品學德識佳的獎拔,劣的就罷黜。”
“嗯,有道理!回頭你擬出一份折子呈上來。朕的旨意就兩條:吏治定要整飭,局麵也不能亂!以寬為政並不是縱容官吏貪贓枉法!”稍停,說道:
“高雲!”
“奴才在!”高雲聞聽,急步上前打千兒應道。
“傳朕旨意:劉統勳、劉綸著授大學士銜入值軍機處!”
“嗻!”
劉統勳、劉綸聽罷,忙一甩馬蹄袖,跪地道:
“臣才淺學疏,怎能當此重任?皇上隆恩臣實不敢……”“罷了罷,你們這麼說,不是怪朕知人不明嗎?”乾隆笑著擺了擺手,旋即斂色道:
“會試的日子也近了,你們須好生辦差。”
劉統勳、劉綸聽罷,心裏都不禁一緊,正胡思亂想間,卻見乾隆踱了幾步,又道:
“你們二人為官清廉剛正,朕曉得的。但俗話說得好:防患於未然!康熙三十三年南京科考,數百個舉子扛著財神擁入貢院,這等事情斷不可再出現,知道嗎?”
“嗻!”劉統勳和劉綸頭也不敢抬,伏在地上答應了聲。
乾隆點了點頭,徑至殿角一個金漆大櫃前,取出一串鑰匙開了櫃,取出一個封得嚴嚴實實的紅漆匣子,腳步橐橐踱至二人麵前,說道:
“抬起頭來!”
“嗻!”
“這是多年會試試題,你們拿去,拆看不拆看隨你們便。”
乾隆頓了頓,複又正色道:
“康熙四十二年以來,科場考題泄露之事屢有發生,影響甚壞。今年這試題乃朕親書、親封、親手交與你們,若有這種事發生,朕唯你二人是問,到時可休怨朕不能容你們!聽清楚了嗎?”
“嗻!臣遵旨!”劉綸連忙磕頭道。
乾隆沒聽到劉統勳回話,盯著劉統勳冷冷地問道:
“延清,莫非你沒有聽清朕的話?”
劉統勳的身子猛地顫抖了一下,連忙說道:
“皇上的聖訓,臣聽得清清楚楚,隻是臣之子劉墉已經報名參加了今科會試,按照慣例,臣應該回避,請皇上聖裁。”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朕?”乾隆的眼睛直勾勾看著劉統勳,好像要將他的心看穿一般,語氣也十分冰冷。
這時,劉統勳抬起頭來望著乾隆,麵不改色地回答:
“臣絕不敢欺瞞皇上!臣也是剛剛聽犬子說起這件事的,還請皇上明察。”
乾隆聽了臉色才微微好轉了一些,“既然如此,奮涵,就由你與於敏中主考,你將朕的話傳於他,不得有誤!”說著,就將漆筒遞了劉綸。
“嗻!”劉綸雙手恭敬地接過漆筒,磕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