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為人才巡行貢院 打勝仗進獻戰俘(1 / 3)

順天府貢院位於京城的東南角,四周被高牆環繞著,足足有丈四高,牆脊上栽著密密麻麻的荊棘,所以,俗稱“棘城”。

這天,一行人來到了貢院,四周十分安靜,隻有知了在唱歌。守門的看到乾隆駕臨,連忙下跪磕頭請安,然後就要進去通報,乾隆擺擺手將其打住。這一行人走走看看,不知不覺已經接近龍門了。剛要走過去,就聽到有人大喝一聲:

“什麼人如此大膽,敢擅闖禁地?在外邊候著!”

“是……我。”乾隆臉上掛著微笑,一邊向前走,一邊說。

“不管你是誰,也不能過來!”那差役不耐煩地一邊說著,一邊走過來。剛要訓斥對方,看到乾隆後卻傻了眼,隻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道:

“奴才不知皇上駕到,還請皇上恕罪。”

乾隆微笑道:

“不知者不罪,起來吧。現在朕可以進去嗎?”

“不……不行。”那差役瞅瞅乾隆,怯生生道:

“沒有劉、於二主考許可,任何人不得入內。這……這是規矩,請皇上……”

“嗯?”乾隆故意斂了笑容,嗔怒道:

“大膽奴才,連朕你也敢攔阻不成?”

“奴才職責所關,求皇上體諒奴才苦衷。”那差役跪在當道,心雖緊張,卻是不肯讓道。“皇上若要進去,請……請稍候片刻,奴才這便去通稟兩位主考大人!”

“好,很好!你去吧,朕在這候著便是了!”

劉綸、於敏中聯袂到試區巡視了一遭,又到十八房試官房裏看看,回到坐落於最北區的至公堂,已是滿頭的大汗。於敏中擦了擦臉,向著劉綸笑道:

“奮涵,看你那嚴肅樣,放鬆些好不好?”

“哦。”劉綸進屋臉也未擦,便又坐在椅子上看起了卷子,聽著於敏中言語,頭也不抬說道:

“我就怕出個差錯,各房薦上來的卷子,我都看了,基本上還算可以。就是這落卷,還得再細瞧瞧,三載苦讀就為的這一刻,別屈了才,負了皇上重托。”

“我主試過幾次了,就數這次差使辦得踏實。”於敏中搖著湘妃竹扇,悠閑地踱著步,不以為然道:

“要一點不屈才恐怕誰也辦不到。咱們要盡了心,不賄受私,上無愧於聖恩。下無愧於世人。”

劉綸聽罷,微微笑了笑,望著於敏中道:

“一點不屈才也許真的不可能,但盡盡人力總沒有壞處吧。你累了就歇著吧。”於敏中聽了,臉上不易察覺地掠過一絲不快,正待答話。西考區監場書吏拿著豆腐幹大一個小本子進來,打千兒道:

“天字十六號孝廉褚有量夾帶一本《論語》,被卑職查出,請大人發落。”

“你是做什麼吃的?”於敏中正沒處發火,盯著那書吏吼道:

“這事由他房官處置!這也是我主考官該管的差使?”

劉綸瞅瞅於敏中,說道:

“你去告訴房官,逐出那個姓褚的舉子,貼了他的卷文,發文順天府,罰他停考三年。”說罷便欲低頭審卷,卻聽竹簾一響,一個差役走了進來,遂開口道:

“有什麼事嗎?”

“回大人,”那差役打了個千兒道:

“皇上駕臨貢院,現在龍門外,請示……”

劉綸、於敏中聽罷,忙著衣戴帽,吩咐道:

“快,放炮,開中門,迎接聖駕!對了,告訴各房試官知會考生,不得擅自走出考棚一步,否則逐出考場,取消錄取資格!”

“嗻!”

二人行至龍門,便見乾隆正在與傅恒、來保、劉統勳三人低聲說笑,連忙下跪叩頭山呼:

“臣劉綸、於敏中叩見皇上……”

“行了行了,都起來吧。大熱的天,哪這麼多講究。”乾隆笑著擺了擺手,說道:

“方才傳話那差役,膽子不小,竟敢攔朕的駕,你們知會下去……”乾隆說著瞅了眼跪在地上的那個差役,不知是怕還是熱,臉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忍不住撲哧一笑,“這奴才辦差尚屬認真,著賞銀二十兩,升二級留用。”

“奴才謝皇上不罪之恩。”那差役聽著,心裏喝了蜜一般,甜滋滋的,忙跪地道。

“下去好生做你的差事吧。”乾隆搖著湘妃素紙扇,指指甬道兩邊的三楹小廳向著劉綸問道:

“奮涵,這是什麼地方?”

劉綸猶豫片刻,答道:

“回皇上,此二處為議察廳。”

“朕曉得,是做什麼用的?”

“這……”劉綸登時作了難,不知該如何答對是好。這議察廳,名兒雖說聽著不錯,但卻是最叫孝廉們顏麵掃盡的一個去處——所有應試舉人都必須在這廳裏寬衣解帶,敞懷露腚地讓貢院的衙役們檢查一番,以防夾帶進入考場。

“這什麼?這是個讓舉子們喪盡顏麵的地方,對嗎?”乾隆微微笑了笑,說道:

“讀書人,都講究個顏麵,這種陋規以後改改,朕看就不必那麼大張旗鼓的了,你們看呢?”

“嗻!”劉綸、於敏中臉泛潮紅,他們哪個沒經過這一關?忙答道:

“皇上此意,實乃舉子之大福,奴才們待會兒便傳下去。”

“罷了罷。查出有夾帶、傳遞舞弊這些事麼?”乾隆似乎很高興,滿臉笑容道。

“回皇上,此種事哪一科都免不了的。”於敏中見乾隆望自己,忙躬身答道:

“三千五百四十三名應試舉子,至今為止,共查出夾帶、傳遞、頂替的作弊者二十三人。另外三人中途患病,未到終場退出。作弊者奴才已依著定例,將其逐出考場,貼了卷子。”

“三人?是嗎?”乾隆一邊走一邊顧盼,聽得於敏中所言。似有些不相信,向著劉綸問道。

“是三人,奴才們決不敢欺瞞聖上。”劉綸瞅了眼於敏中,笑道:

“時值盛夏,為防止傳瘟疾,奴才們雙管齊下,奴才著人買了大包小包的甘草、蘆根、綠豆、金銀花,舉人進場免費供應;叔子祭瘟神、燒紙錢,還特地請了白雲觀的道士在謄錄所打醮。”

“嗯,這一科選在了夏天,無病無災平安過來,你們辦差還算盡心。不過,此後這些祭神祭鬼之事就免了吧,國家敕封禁地,又供著文宣王牌位,用得著這些個?”乾隆邊走邊看,到明遠樓過廳前,停步問道:

“這樓是哪一年建的?”

“回皇上,此樓是前明萬曆二年建的。”劉綸瞅著於敏中抓耳撓腮,知道他答不上來,忙打千兒道:

“聖祖爺時曾大修一次,原是預備博學鴻儒科用的。後來,聖祖爺將殿試改在太和殿,這裏便沒有用。”

乾隆邊聽邊點頭微笑,歎道:

“這是朝廷的顏麵之地,飯可以少吃,但顏麵卻不能不要。該省的銀子一絲也不能費,該花的銀子一點也不能省,你們瞧瞧那重簷鬥拱,彩漆剝落,好看嗎?”乾隆用扇子指著明遠樓的重簷鬥拱,對劉統勳說道:

“這事你下去辦了,養仲年歲大了,以後工部的事你也多擔著些。”

“嗻!”劉統勳躬身答道。

一行人簇擁著乾隆,邊走邊看,穿東西號舍、監試廳,經會經堂、燕喜堂,過彌封、受卷、供給、對讀、謄錄五所,來到最北區的至公堂。乾隆在銅盆裏洗了手,擦把臉,徑自坐了,笑道:

“還不錯。都坐著回話,大熱的天兒,放鬆些,奮涵、叔子,你們也把袍服退了,看熱的那樣,像對水鴨子。”一語落地,眾人不由都笑出了聲。

乾隆端起桌上的冰水,抿了口,複掏出香巾拭了拭黢青額頭上的汗珠,說道:

“卷子現下看得怎麼樣了?”

“回皇上,”於敏中見狀,忙答道:

“卷子奴才們都已看過,還都條清理順,論辟恰當。隻奮涵不放心,怕屈了人才,又要查看落卷,故而還須些時辰。”

“嗯,好!舉子們也不容易,屈才是難免的,這朕曉得,但要多盡人力,盡量減少這種現象。”說著話,乾隆拿起桌上的卷子瞅了瞅,點的是一甲三名——探花。複仔細看了起來,忽的,眉頭皺了皺,問道:

“叔子,這份卷子是你批的吧。”

於敏中小步上前,俯身一看,說道:

“回皇上,正是奴才所批,不知可有不是之處。”

“言辭不錯,當得這探花。”乾隆微微點了點頭,忽地話鋒一轉,說道:

“不過,朕有一處不明,這‘如仲翁之兀立墓道’之‘仲翁’二字是什麼東西?你可曉得?”

這能不知道嗎?於敏中聽罷,不假思索便道:

“回皇上,這‘仲翁’是指墓道兩側侍立的石像。”

“叔子謬矣!墓道石像當是‘翁仲’,何來‘仲翁’?說到‘翁仲’,這裏還有一個典故。相傳秦始皇政統一六合之時,手下有一員大將,姓阮,名曰翁仲。此人身高一丈三尺,有萬夫不當之勇。在秦始皇統一大業中屢建奇功,打了許多勝仗,後在一場惡戰中不幸陣亡,秦始皇為了表彰他,下令石匠模仿他的身形麵相,雕刻一座石像,立於他陣亡的故戰地上,以示紀念。後世之人,便將石雕人像通稱之為‘翁仲’。”

乾隆話音落地,眾人都禁不住掩口偷笑,便連一向嚴肅深沉的來保亦是麵帶笑色。於敏中以文才受乾隆寵信,平日裏最是以才賦自恃,哪曾出過這等“醜事”?當下臉漲得雞屁股一般通紅,囁嚅一陣,方支支吾吾道:

“皇上,臣……臣這幾日……”

“不必掩飾了。疏忽誰都有,這沒什麼。不過在這種場合卻甚是不妥,這是為朝廷,為朕選人才,不是平日裏飲酒作賦。這點你不及延清、奮涵。”乾隆斂了臉上的笑容,正色道。

“臣知錯,求皇上處罰。”

“罷了罷,以後注意些便是了。”乾隆說罷,拿起筆就卷子上疾書。劉綸離得近,定睛看時,卻是一首詩:

翁仲如何作仲翁,

隻因窗下少夫功。

從今不許為林翰,

貶去江南做判通。

寫罷遞與於敏中。於敏中瞧著,滿臉羞得通紅,真恨不得地下有條縫鑽進去。原來乾隆有意將錯就錯,將“功夫”寫為“夫功”,將“翰林”寫為“林翰”,“通判”官職名也寫成了“判通”!

“好了,朕也該回宮了。這些卷子你們再仔細看看,明日一早領著中榜的舉子進宮遞牌子。”

“嗻!”

二人送乾隆離去,立刻回到至公堂,又將全部卷子仔細審了一遍,忙完時已是日沉西山。

劉綸踱出至公堂,看了看西邊的紅霞,笑道:

“走,今日我請客,悅朋樓鬆泛鬆泛,如何?”

於敏中滿臉陰鬱,邊走邊說道:

“你今日心裏自然歡喜,我眼下心緒不好,恕不奉陪,改日再會吧。”說罷徑自乘轎而去。

“叔子好走,改日再會。”劉綸自嘲一笑,道。旋即亦坐了轎,吩咐道:

“去劉中堂府。”

劉統勳送了乾隆回宮,複在軍機處待了一會兒,便打道回府。用了些茶點,正想歇會兒,恰夫人墨玉領著兒子劉墉進來。

“喲,崇如回來了,”劉統勳瞅瞅兒子,問道:

“今日感覺如何?”

劉墉躬身請了安,說道:

“回父親,時、策、論三場兒都感覺不錯。”

“不錯……不錯……”劉統勳抬眼望著屋外簷下的藻井,若有所思道:

“我最擔心的便是這‘不錯’……”

墨玉不解地瞅著丈夫,說道:

“老爺,您這是怎麼了,羅鍋考得好你不高興?莫不是今日朝裏有什麼不快的事。”

“喲,沒有,一切都挺好的。”劉統勳夢中驚醒一般,“你不要瞎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