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皇帝處置羅鍋子 天子糾纏香鬱妃(3 / 3)

“臣蒙皇上厚恩,委以伊犁將軍之職,卻不能恪盡職事,臣罪該萬死。”明瑞四方白淨臉,平平的兩道一字眉像是用毛筆畫出來的,隻是眉梢稍稍向上挑,透著冷峻和傲岸,聽得乾隆言語,忙躬身道。

乾隆皺了皺眉頭,滿腹狐疑地望著明瑞。正欲開口詢問,劉統勳已躬身說道:

“皇上龍體欠安,臣等本擬事妥之後再奏呈皇上,還請皇上恕罪。”

“什麼事?”

“烏什城阿奇木伯克阿卡都拉、辦事大臣副都統素誠勒索回眾,作威作福。小伯克賴和木圖拉不堪忍受,率眾反抗……”

“胡鬧!”乾隆聞聽,不待劉統勳說完,已微怒道:

“這等事怎可不奏朕?!情形怎樣?”

“回皇上,”劉統勳怔了一下,忙道:

“副都統素誠被回眾圍困,自殺而死;伯克阿小卡拉投降。駐阿克蘇辦事大臣、副都統卡塔海聞訊率兵馳援烏什,明瑞亦速調兵奔赴烏什,目下回眾反抗已經平息。”

“明瑞,”乾隆聽罷,一顆心方石頭般落地放了下來,瞅了眼明瑞,說道:

“你怎生善後的?”

明瑞低著頭,小心道:

“副都統卡塔海擅自下令開槍激變;納世通平素毆打伯克、行困騷擾回眾,臣已將其軍前正法,安撫回部人心。其他事宜臣……臣此次進京……”

“回皇上,”劉統勳見狀,開口道:

“此事臣等已議出個眉目,奮涵、叔子正在草擬,晚上便可奏陳皇上。隻是明瑞建議取消現有大臣駐紮之製,臣等意見不一。”

“各城設辦事大臣已成定製,一旦忽爾改易,殊非國體。”乾隆沉思片刻,說道:

“話說回來,若將各城駐紮大臣裁撤,補授阿奇木伯克,誰為朕選保舉?而阿奇木等或妄自尊大,不奉伊犁約束,又將如何處置?對回疆的管理隻能加強,不能削弱,派駐大臣不法,隻要嚴治其罪,後任自會小心。你現在便去,擬折子呈進來,以後這些事不可再瞞著朕!”

“嗻!”劉統勳答應一聲,便欲退出,又被乾隆喚住:

“回疆事宜著阿桂、吐魯番郡王額敏和卓悉心操持,不可再有此等事發生!”

“嗻!”

“明瑞,”乾隆瞅了眼明瑞,問道:

“春和這幾日怎樣?”

“回皇上,傅中堂這陣子身子似有點起色,但仍不大好。”

“嗯,他太累了,就讓他好生歇著便是。”乾隆微微點了點頭。

乾隆伸了個懶腰,複躺了下去。屋外依舊刮著風,慘淡的陽光透過窗玻璃射進來,灑在他的臉上。他的臉是那麼蒼白,是那麼憔悴,他太累了。他想贏得她的心,他隻想對得住這祖宗留下來的江山社稷,他隻能付出雙倍的努力。

“萬歲爺。”高雲躡手躡腳走上前,瞅了瞅麵色憔悴的乾隆,猶豫片刻,終於咬了咬牙,低聲道。

乾隆臉上隱隱泛過一絲不悅的神色,說道:

“什麼事?”

“回萬歲爺,”高雲小心翼翼道:

“皇太後那邊傳話,讓萬歲爺過去一趟,萬歲爺您看要不要奴才……”

“不。”乾隆微微睜開了眼,從牙縫中蹦出一個字。是累了不想多說,還是不願說,沒有人知道。自從那次和鈕祜祿氏吵嘴後,他便不想再去慈寧宮。

明黃軟轎穩穩地落在慈寧宮外,乾隆仰臉長籲了一口氣,慢吞吞哈腰出了轎。一切還都是先時的景致,但人的心情卻已大異往昔。

“兒臣給母親請安。”乾隆邁腳進屋,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不知母親召喚兒臣,有何事吩咐?”

“怎的,沒事便不能喚你來了?”鈕祜祿氏笑道:

“坐著吧。皇後,你去給皇上端碗參湯,熱著點。”

“不用了,兒臣剛用過膳。”

“這啥時候?喝碗參湯又與用不用膳有甚瓜葛?”鈕祜祿氏眨眨那昏花的老眼,說道:

“我看你對我這母後犯生分了,是吧?!”

“兒臣不敢。”乾隆怔了一下,說道:

“母親這說哪的話?母親待兒臣恩愛有加,兒臣感激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有這種念頭。再說兒臣……”

“好了,不用說那麼多。你隻要曉得我這全都是為了你好便是了。”鈕祜祿氏長籲了口氣:

“我都快見你皇阿瑪的人了,還圖個什麼?不就想著你把這祖宗留下的基業管好,將來我好向你皇阿瑪交待嗎?你看看你現在這樣子,讓我怎生放心得下?”

乾隆心頭一怔,說道:

“兒臣自母親訓教後從未敢怠慢朝事,還望母親明察。”

“好,不說了。再說你又要說我這老婆子幹政了。”鈕祜祿氏笑著擺了擺手,旋即收斂了笑容,說道:

“你知道自己有錯,這很好,但你應該想一想,為什麼會這樣?”

乾隆接過那拉氏遞上的參湯,輕輕放在桌上,說道:

“母親教訓的是,兒臣遵旨便是。”

“為什麼呢?”

“兒臣無知人之明,受了這些奴才的欺瞞。”

“不,不是這樣。皇上天資聰穎,連聖祖爺都欣賞,又怎會犯這種錯?我看你呀,是心思沒放在這上麵。”鈕枯祿氏搖了搖頭,“你整日都思量著怎生去討那女人的歡心,能理好政事?”

“母親,戰事是失利了,兒也有錯,但這並不是因為她的緣故。”乾隆起身跪倒在地,正色道:

“母親為什麼放不過她?為什麼要把這原因、這罪責都強加在她的頭上?兒臣喜歡她、愛她,兒臣希望她陪兒度此一生。但兒臣並沒有因此而……”

“就算不是因為她,就算你沒有因為她疏了朝事,可你把多少精力投到了她身上。”鈕祜祿氏不待乾隆話說完,已開了口:

“你也五十的人了,有那麼多精神?你看看你現在這般神色,長此下去能成嗎?”

“為什麼?母親,為什麼兒就不能追求一點真正的快樂?”乾隆說著,淚水走珠兒般滾落了下來。“兒沒有做對不起列祖列宗的事,兒沒有做對不起皇阿瑪和您的事呀!”

“好了,別哭了。我不說成了吧。”鈕祜祿氏徑自起身,顫巍巍上前攙起乾隆,柔聲道:

“唉,我真拿你沒辦法。園子那邊完事了吧?這陣子天熱了,搬過去住,那景致好,對你也有好處。”

“兒已派奴才問過了,約摸還得兩個來月。”

“好吧,抓緊著些。高雲,扶你主子回去好生歇著吧。”

“嗻!”

望著乾隆漸漸遠去的背影,鈕祜祿氏苦笑著搖了搖頭,嘴裏喃喃道:

“癡兒……癡兒……”

“皇太後”,那拉氏上前攙了鈕祜祿氏,說道:

“歇著吧。皇上聖明,知道怎生做的,您別掛著了。”

“別掛著?能成嗎?”鈕祜祿氏盤膝坐了,瞅著那拉氏道:

“你是皇後,宮裏的事令你做主,可你看看,你又怎生做的?皇上這樣下去,行嗎?”

“兒臣……兒臣沒辦法。”那拉氏說著淚水湧了出來,她和他一樣,心裏的苦處無人訴說,自從那夜後,他再沒有踏進儲秀宮,伴著她的,是那無盡的淚水。“兒臣勸過皇上,可皇上不聽。兒臣也覺著……覺著皇上沒有錯。他心裏夠苦的,兒臣不忍……”

“不忍?你就忍心看著他這樣憔悴下去?整日裏多少事要他處置,再為那女人分心,他身子骨受得了嗎?”鈕祜祿氏說著歎了口氣,接著說道:

“他愛她,我看得出來。他是動了真情。我也知道他沒有錯,可誰讓他是皇上呢?他沒有那麼多的時間、精力去討一個女人的歡心,他要對得起列祖列宗留下的這份基業!”

“兒臣知錯。”那拉氏眼含淚水,跪地哽咽道:

“兒臣一定不……負母後……”

“起來吧,我知道你也有難處。皇上是什麼性子,我能不曉得嗎?我這心裏也是讓他堵得慌哪。”鈕祜祿氏虛抬了一下手。忽地,她那昏花的眼中閃過一絲亮光,“這事我管吧,皇上要與我這老婆子犯生分,也沒辦法。我必須對得住他皇阿瑪,對得住祖宗。”

那拉氏心裏一驚,望著鈕祜祿氏,喃喃道:

“母後要怎……怎樣?”

“解脫。”鈕祜祿氏歎了口氣,“讓他們兩個得以解脫。隻有如此了。”

“寶月樓者,介於瀛台南岸適中,北對迎熏亭。亭與台皆勝國遺址,歲時修葺增減,無大營造。顧液池南岸,逼近皇城,長以二百丈計,闊以四丈計,北既狹,前朝未置宮室。每臨台有望,嫌其直長鮮屏蔽,則命奉宸,既景既相,約之椓椓。鳩工戊寅之春,落成是歲之秋。”

這是乾隆禦題《寶月樓記》中的句子。真的是因此修建寶月樓的嗎?說不清道不明。不過,此刻她確確實實住在這裏。

陽光潑灑進來,屋裏金燦燦一片。香妃靜靜地站在窗前,遙望著隔街的回子營。那裏,有她的親人,有她的兄弟姐妹、骨肉同胞。

香妃被乾隆感動了,所以乾隆再一次來見她的時候,她沒有再像以前那樣冰冷相對,而是第一次對他展開了笑顏,乾隆也受寵若驚。香妃笑著求乾隆不要為難自己的家人,乾隆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心中卻升起一股不安。乾隆正與香妃說著話,祁玉氣喘籲籲地跑來說皇太後召乾隆立即回宮。乾隆依依不舍地離開了寶月樓。

乾隆走後,香妃並沒有歇著,因為她的心中始終牽掛著她得汗爺。她渴望死,渴望與她深愛著的汗爺在一起;不過她似乎又有一些惆悵,乾隆待她太好了,是真心地待她好,她不忍心讓乾隆為了她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