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離開寶月樓之後,心情非常舒暢,這是他與香妃待的時間最長的一次,也是他最開心的一次,想著她,乾隆的腳步不覺輕快了許多。
“皇上,你去哪兒?”乾隆的耳邊響起了鈕祜祿氏冰冷冷的聲音。
乾隆想先探聽一下風聲,所以就沒有直接去慈寧宮,沒想到他剛剛踏進養心殿,東暖閣已經傳來了母親冷冰冰的問話,連忙急步走進去,躬身請安道:
“兒臣給母親請安。兒臣感覺有點悶,就去園子走了走。”
“真的嗎?”鈕祜祿氏臉上好像掛著一層寒霜,冷冷問,“去園子能去這樣長時間?”
“兒臣聽到母親傳話,就先去了慈寧宮,這一往返就耽擱了一些時間,還請母親見諒。”乾隆低著頭回道。
鈕祜祿氏冷冷地哼了一聲,說道:
“這便用了一個時辰?連皇上都說謊,難怪奴才們一個個都敢欺瞞你!說,是不是去了寶月樓?”
“兒……”
“我告訴你多少次了,你為什麼就聽不進去?”鈕祜祿氏猛地一拍案,榆樹皮般的臉抽動了一下。喝道:
“劉綸病故、泰陵出現滲漏、明瑞八百裏加急遞來折子,多少事等著你處置,可你呢?你口口聲聲不會誤了朝事,不會對不起列祖列宗,便是這般做的?”
“皇太後息怒……”那拉氏、來保、劉統勳見狀一起跪地。
“閉嘴!沒你們說話的份!”鈕祜祿氏怒斥了句,似乎還想再說什麼,但卻忍住了,瞅著乾隆吩咐道:
“明一早你去泰陵看看,該怎生修治,抓緊著點。”說著站起了身。
“兒臣明日……”
“祖宗陵寢,關乎社稷安危。要讓亂民們聽說祖墳出事,那還得了?天大的事都往後拖!”鈕祜祿氏說完徑自向殿外走去。那拉氏忙快步上前攙著。
春光旖旎,春花爛漫。一大早,煦暖的日頭便從東際的天穹露出了笑臉,金燦燦的陽光潑灑在紫禁城那列成方陣的琉璃瓦片上,陰陽變幻,五光十色。巳牌時分,黃龍大旗滾滾飛飄著,導引著一列侍衛森嚴的儀仗隊,簇擁著一頂黃色八抬大轎,迤邐出了午門,徑奔東陵而去。乾隆頭戴生絲纓冠,駝色單緞袍外套著件緙絲單金龍褂,閉目躺在轎內,陽光透過轎窗射在他的臉上,是那麼寧靜。他整整一夜沒有睡好,他的腦海裏滿是她的影子。忽地,他的眉頭皺了一下,他想起了……
“我求皇上,不管我以後是生是死,都不要難為我的親人,不要難為我的兄弟姐妹。”
“祖宗陵寢,關乎社稷安危。要讓亂民們聽說祖墳出事,那還得了?天大的事都往後拖!”
他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越來越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睜開了眼,連聲喊道:
“高雲!高雲!”
“皇阿瑪,”四阿哥永珹催馬上前,躬身道:
“有什麼事嗎?”
“去喚高雲過來!”
“嗻!”
“萬歲爺,奴才來了,不知……”
“你快回去!”乾隆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覺仿佛就要變成現實,“去你主子娘娘那裏守著,若有什麼事,立即快馬報朕!”
“萬歲爺,不知是哪個……”
“還有哪個?你香主子!”
“嗻!”
寶月樓上,香妃靜靜地坐在桌前。祁玉拿出一朵小紅花輕輕地給她簪在烏黑如雲的發際上:
“娘娘,您看看鏡子,您就像天上的仙女一般,怪不得萬歲爺這般……”
“玉兒,取下來。”香妃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她看到了那朵紅花,淡淡一笑道:
“戴這些東西做甚。”
“萬歲爺昨個不說了嗎,他今兒還要來的。萬歲爺心裏悶,看著娘娘他方開心些。娘娘您就戴著吧。”
香妃沒有反對,卻望著鏡子裏的自己,苦笑了一下。半晌,方說道:
“皇上他不會來的,你歇著吧。”
“會的,萬歲爺金口玉言,不會騙娘娘的。”
“你這丫頭,皇上不知給了你什麼好處,這般向著皇上。”香妃掠了下散亂下來的鬢發,“皇上方才出了宮,朝東北去了。”
“不會的,萬歲爺……”祁玉話未說完,外邊傳來一陣敲門聲,祁玉聞聽,笑道:
“娘娘,您聽,這是什麼聲音?”說著話已轉身蹦蹦跳跳下了樓。
“吱吜”一聲,沉重的門打開了。不是乾隆,而是太後鈕祜祿氏和皇後那拉氏。祁玉的臉頓時窗戶紙一般白,懵懂片刻,忙跪地道:
“奴婢給皇太後、皇後娘娘請安。”
鈕祜祿氏沒有言聲。徑自進了樓,轉臉吩咐身後跟著的太監道:
“把門關上,誰來也不許開!”
“皇上呢?”領頭的太監怯生生道。
“也不許開!”
“嗻!”
瞅了眼跪在地上的祁玉,鈕祜祿氏沒有言聲,在那拉氏的攙扶下上了樓。香妃兀自坐在桌前,頭上的紅花已摘了下來。聽著那零亂的腳步聲,她轉過了臉,微微一怔,起身蹲了個萬福,卻沒有言聲,因為她不認識鈕祜祿氏,也不認識那拉氏。
“娘娘,”祁玉快步奔了上來,說道:
“這是皇太後,這是皇後娘娘。”
香妃正待開口,鈕祜祿氏已說道:
“你便是香妃?”看著她那攝人心魄的美,鈕祜祿氏心裏一動,旋即便定了下來。
“賤婦正是香妃。”
“你長得很美。”鈕祜祿氏端起桌上的奶子呷了一口,望著香妃足有盞茶工夫,方說道:
“怪不得皇上這般癡情於你。”
香妃靜靜地站著,默默不語,隻兩眼瞅著鈕祜祿氏。她的眼神是那麼柔和,任誰看了也不禁心動。
“皇上待你很好,是嗎?”
“嗯。”
“皇上待你既然好,你為什麼不答應他?你難道就那麼忍心看著他為你整日神不守舍、慢慢憔悴下去?”
“我不忍心。”香妃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花,哽咽道:
“但我不能答應他,我愛……我的汗爺,我不能做對不起他的事。”
“你穿這身黑衣,是在為他服喪?”
“嗯。”
“是的。‘女子重前夫’。一個女子對她的丈夫總是記得很深的。”鈕祜祿氏點了點頭,說道:
“不過,皇上他卻不這樣認為。他是皇上,他必須管好這江山社稷,我不能看著他這樣下去。”鈕祜祿氏歎了口氣,接著說道:
“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好女子,我……我真心希望你……你能答應他。”
“我不能。”香妃的麵色靜如止水,咬了咬嘴唇,說道:
“皇上待我好,我真的很感激。他的這份情我這輩子是沒法償還了。”
鈕祜祿氏吸了一口氣,又徐徐吐了出來,說道:
“我說過,我不能看著皇上這樣下去。既如此,我……”
“皇太後,”那拉氏聽著,心頭一緊,忙跪地磕頭道:
“依兒臣之見,將她放回故鄉吧,這樣……”
“不,不行!”鈕祜祿氏搖了搖頭,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
“放了她,皇上還會將她再召回來。我心裏也不忍,但沒有辦法,隻能這樣做。”
香妃笑了,她笑得是那麼甜。但她的眼中,淚水卻已走珠兒般滾落下來。她“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磕著頭哽咽道:
“賤婦謝皇後恩情,謝皇太後賜盡之恩!”
“娘娘,不,不能。”祁玉眼中的淚水亦奪眶而出,跪行上前,搖著鈕枯祿氏的腳,哭泣道:
“皇太後,奴婢求您……求您別讓娘娘去……別讓娘娘去……”
“閉嘴!”鈕祜祿氏咬了咬嘴唇,狠下心向著香妃說道:
“孩子,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但為了皇上,我隻能這樣。你好生去吧。”說著揮了揮手。一個蘇拉太監雙手捧著段白綾走到了香妃麵前。
“謝太後。”香妃複磕了個頭,說道:
“請……請太後下樓可好?賤婦一定會……”
“不要說了。我答應你。”鈕祜祿氏擺擺手,起身在那拉氏的攙扶下走下了樓。她是人,她也是一個有感情的人,淚水浸濕了她的眼眶,順著麵頰慢慢地淌了下來。
“娘娘,”祁玉淚如雨注,抱著香妃的腿,嗚咽道:
“你不能……你不能死……萬歲爺他舍不得你……”
“傻丫頭,哭什麼?我就要去天國,去見我的汗爺了,應該高興才對呀。”香妃淡淡一笑,仰天長籲一口氣,說道:
“皇上待我好,我就更不能留在這個世上。來生吧,來生我香妃一定侍奉他。”
“娘娘,不……不要……”
“起來吧。”香妃說著輕輕攙起祁玉,用手拭了拭她臉頰上的淚水,說道:
“這樣對我,對他都是好的,你現在還不懂,但將來你一定會懂的。我給皇上寫幾句話,他不會難為你的,你放心吧。”
“玉兒不怕死……玉兒隻覺得對不住萬歲爺……娘娘……”
“這是命,這是天意,不可違的……”香妃說著慢慢踱至案前,提起了筆,她的臉色是那麼的鎮靜,鎮靜的讓人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