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香妃自盡求解脫 傅恒帶病強請命(2 / 3)

“萬歲爺,奴婢沒照顧好娘娘……奴婢對不起你……娘娘,奴婢先去了!”

“玉兒,不要!不要!”當香妃轉身時,一切都來不及了。祁玉已箭一般撞在了牆上,殷紅的鮮血順著牆慢慢地淌著,“玉兒,你為什麼要這樣!皇上也不會難為你的呀……”

“噠噠……”樓外街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將她從夢境中驚醒,她知道是他來了,是他救自己來了。但她沒有笑,她站起身,慢慢走到桌前,抱起了那個精致的轉心瓶,抱得是那麼緊。

“請娘娘升天吧!”馬蹄聲驚醒了她,也驚醒了樓下的鈕祜祿氏。一個蘇拉太監在樓梯上催道。

她伸手掏出了那把柳葉小劍,笑著看了看,對準自己的心窩狠狠紮了進去。像一株剛剛吹倒的小樹,她的身子顫顫地抖動了幾下,她的眼前又浮現出了那茫茫的草原、皚皚的雪山……

樓外響起了牆倒般的敲門聲。乾隆汗如雨注,兩手狠狠地砸著門:

“快開門!快開門!玉兒快開門呀!”

鈕祜祿氏靜靜地站在門邊,沒有說話,也沒有動,直到一個蘇拉太監從樓上下來,向她點了點頭,她方喃喃道:

“把門打開吧。”

“吱溜”一聲,門打開一條縫兒。乾隆已箭一般衝了進來,他忘記了向鈕祜祿氏行禮問安,他忘記了一切,徑直奔樓上而去。他呆住了,似廟中泥胎般一動不動;碧血一汪中香妃側身僵臥,手中兀自握著那把柳葉小劍。他呆呆地望著她,猶恐是夢,揉了揉眼。不是夢,她去了!

“香妃!”乾隆痛呼一聲,上前抱住了香妃,但見她星眸緊閉,顏麵慘白,咬破的嘴唇隱隱滲出血絲。就是這張嘴,給了他那甜蜜的一吻,給了他那心曠神怡的一吻。

乾隆使勁晃著香妃那綿軟尚有體溫的身軀,連聲叫道:

“你醒一醒,你這是怎的了,啊?你給朕醒一醒吧……朕帶你去天山,去你的家鄉,你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說話……嗬嗬……你走了,你走了……”他抱起香妃,夢遊似地呼叫著香妃的名字:

“你醒醒,啊……昨日你好像有話,為什麼不告訴朕?朕真混……朕真混,朕為什麼不仔細問問呀,為什麼不仔細問問呀……嗬嗬……”

“皇上,”那拉氏麵帶淚水,輕步上樓,低聲哽咽道:

“她已經去了……您就節哀吧……身子骨要……要緊……”

乾隆醒了,從夢境中醒了,他輕輕地把香妃的屍體放在床上。轉過身,兩隻眼發出刀子一般刺人的寒光,死盯著那拉氏,腮邊的肌肉急促地抽動著。忽地,他像瘋子一般撲到那拉氏的麵前,劈胸提起,嘶啞著嗓子尖聲地狂吼道:

“是你!是你害死了她!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這麼心狠?說!不然朕掐死你!朕要你給她償命!你說朕辦到辦不到?你說朕辦到辦不到?”

那拉氏被乾隆箍得透不過氣來,見他一臉凶神惡煞相,五官都擰歪了,血紅的眼睛發出鬼火一般的光死死盯著自己,她嚇呆了,半晌方期期艾艾地說道:

“皇上……不是臣妾……不是臣妾……”

“嗯?!”

“臣妾……”

“放開她!”鈕祜祿氏顫巍巍地上了樓,麵如止水,喝道:

“不是她的錯,是我,是我賜她死的!”

“母親,”乾隆放開了那拉氏,兩眼一動不動地盯著鈕祜祿氏,說道:

“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為什麼要賜她死?她是無辜的人!她是……”

“為了你!”鈕祜祿氏不等乾隆話音落地,已開口說道:

“因為你是皇上,為了向列祖列宗交待,我隻能這麼做!”

“可她已經轉心了,她已經對兒有好感了呀!”

“那是你自己心裏想的。”鈕祜祿氏歎了口氣,壓低了語氣道:

“我看得出她是個好女子,雖然她是叛賊霍集占的妃子。我也不想這麼做,但她……你便認了吧。要知道我這也是為你好,為了這……”

“為了這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好,是嗎?”乾隆不無激動地說道:

“可兒又做錯了什麼?錯在兒是皇上,是真龍天子?可兒也是人,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母親口口聲聲為兒好,可兒心裏的苦處,心裏的想法您又知道多少?”

“夠了!”鈕祜祿氏厲聲斥了句,但旋即又將語氣緩了下來:

“是對是錯,已經如此了。你怎樣想、你心裏的苦處我或許真的不知道,但額娘心裏確確實實是為了你好!”說著轉臉吩咐道:

“抬下去,好生收殮!”

“嗻!”

“不許動她!”乾隆仿佛遇見鬼一般,倒退兩步,喊道:

“你們誰也不許碰她,你們都走,統統都走!”

鈕祜祿氏皺了皺眉頭,說道:

“皇上……”

“皇太後,”那拉氏臉上依舊泛著紅暈,忙道:

“走吧,讓皇上靜會兒,他這會兒心裏難受,您再……兒臣怕有個閃失。”

鈕祜祿氏長長歎了口氣,瞅了瞅乾隆,吩咐道:

“高雲,小心侍奉你主子,要有閃失,我唯你是問!”說完複顫巍巍下樓而去。

“哈哈哈……我是皇上,我是真龍天子……可為什麼我連一個柔弱的女子也庇護不了呀……為什麼……”

乾隆似哭似笑,踉蹌著踱回床前,他的腳步灌了鉛般的沉重,他久久地凝視著她,她睡著了,睡得那麼的甜,那麼的沉。可惜,她永遠也不會醒了。

一陣微風吹過,桌上那墨跡未幹的紙雪片般飛了下來,輕飄飄落在他的腳下。乾隆輕輕地撿起它,仿佛怕驚醒夢中的她,那上麵隻寫了兩個字:來生……

她沒有寫完,但他知道她想說什麼,他複抬起頭,凝視著她。良久,嘴裏喃喃念道: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終,明月缺,鬱鬱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縷香魂無斷絕!是耶非耶?化為蝴蝶。”說著,淚水順著他的麵頰無聲地落下,然而,人死,是不能複活的,無論是帝王的淚,還是庶民的淚,都隻能是一種發泄,一種寄托,或一種思念。

她去了,去了天國,去見她心愛的汗爺;他依舊是他,大清朝的皇上,真龍天子,這便是鈕祜祿氏所要的解脫。然而,他沒有解脫,他依舊每日悉心地處理著朝事,隻是卻日漸憔悴下去。

陽光煦暖,微風吹過,昆明湖水碧波蕩漾,令人心曠神怡。玉帶橋上,乾隆一身天青綸夾衫袍,腰間也沒有係帶子,廟中泥胎般站著一動不動,兩眼悵然地望著那碧汪汪的湖水。轉眼間香妃離去已兩個月了,六十個日日夜夜是那麼短暫,又是那麼漫長。他鬢邊的白發多了,眉頭的皺紋深了,心也老了,他的腦海中始終縈繞著她的影子,她那甜甜的笑臉、她那沁人心肺的馥香,那一切離他是那麼的近,卻又是那麼的遙遠。

這時,湖中一條船箭一般劃過來,眨眼工夫,小船已靠了岸,不待高雲攙扶,劉統勳、於敏中已徑自上岸。

“臣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

“罷了罷,又是這一套。朕能萬歲嗎?”乾隆虛抬了一下手,止住於敏中,向著劉統勳問道:

“延清,什麼事?”

“回皇上,”劉統勳額上的汗水雨注般直往下淌,躬身答道:

“乾清門侍衛、多羅額駙福靈安八百裏告急折子……”

“怎麼說?”乾隆一怔,忙道。

“明瑞孤軍深入,遭緬軍重兵圍困,我軍死傷慘重……”

“快傳諭額爾登額、舒赫德、鄂寧,不惜一切……”

“皇上,晚了,已經晚了。”劉統勳望著乾隆,似有不忍開口說道:

“將軍明瑞、領隊大臣觀音保、紮拉豐阿等將皆已陣亡。”

仿佛晴天霹靂,乾隆渾身電擊般顫一下,翕動了一下嘴唇,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他的眼前忽地漆黑一團,身子慢慢地倒了下來……

“皇上……皇上……”

劉統勳、於敏中臉色煞白,急步上前挽住乾隆,轉身喊道:

“還愣什麼?快去傳太醫!”

“哎哎……”高雲仿佛從夢境中驚醒,連聲應著轉身便欲離去。

“回來,不用了。”乾隆慢慢地睜開了眼,說道:

“朕沒事了。”

“皇上……”

“不要說了,朕心裏有數,還沒到去的時候呢。扶朕到亭子裏去。”

朝陽門傅府西花園,榴花甫落月季盛開,濃綠叢中猩紅黛白燦花紛呈。傅恒閉目仰躺在竹絲涼椅上。陽光透過綠蔭蔭的藤蔓照在他的臉上,蒼白中微微帶有絲潮紅。他知道自己患的什麼病,他感激乾隆,是他給了他榮華富貴,給他用最好的藥,最好的郎中使他的生命得以延續。但也是他,給他帶來了巨大的精神痛苦。他知道,她和他的關係非同尋常,他也知道,外麵的閑言碎語都說些什麼。他痛苦,他受著感情的痛苦折磨,但他沒有辦法,因為他是皇上,而他是臣子。

“阿瑪。”福康安大熱天仍穿得一絲不苟:醬色湖綢袍外套青緞小褂,額頭上汗珠閃閃發亮,轉步上前躬身道。

“哦。”傅恒微微睜開眼,看著這個自己最疼愛的兒子,苦笑了一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