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學了。”
“嗯。”
“你額娘呢,她在不在?”
“額娘一早去園子了,兒方才去請安,沒見額娘,想必皇太後留額娘樂呢。”
“知道了。”傅恒慢慢點了點頭,說道:
“你下去吧。將學的功課做兩遍。”說著複閉上了眼。
“阿瑪,兒……”福康安支支吾吾道。
“還有什麼事嗎?”
“大……大哥來信了。”
“說什麼?”傅恒猛地睜開了眼,催道:
“他說些什麼?他還好嗎?”
“大哥很好,讓阿瑪和額娘不要掛著他,多注意身子骨。”福康安咬了咬嘴唇,說道:
“隻是……隻是表哥他……他去了。”
“什麼?”傅恒聽罷,忽地坐直了身子,“不,不會的。他不會死的……”
“春和。”身著便服的乾隆忽地從傅恒身後走了出來。
傅恒聽得聲音,懵了一陣,忙起身跪倒在地:
“奴才不知皇上駕到,有……”
“好了好了,快起來吧。”乾隆雙手虛抬了一下,徑自坐了,瞅了眼福康安,真個目如點漆麵如冠玉,剃得黢青的頭,後邊一條油光光的辮子直垂腰間,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傅恒瞅著,心裏一酸,忙向著福康安道:
“傻愣什麼?還不快給皇上請安。”
“福康安恭請聖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福康安這時方清醒過來,忙跪倒在地,叩頭道。
“好,好,長這麼高了。起來回話吧。”
“嗻!”
“春和,”乾隆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說道:
“近來覺著怎麼樣?朕賜的藥用著可好?”
傅恒方欠著身子坐了,聽罷忙躬身道:
“奴才這段覺著好多了,奴才這賤身子,勞皇上如此費心,奴才真是不知該……”
“好了,怎又說這些了。”乾隆輕輕搖著湘妃竹扇,止住傅恒道:
“延清他們幾個呢?還沒來?”
“這是……”
“喲,朕今個在你這臨朝聽政。怎的,不樂意?”
“奴才不敢,奴才高興還來不及呢。”傅恒一怔,忙道:
“康兒,快去搬些凳子過來,再讓人送些茶點,快些!”
“哎。”福康安答應一聲,轉身離去。
“皇上,”傅恒瞅了眼乾隆,猶豫了一下,問道:
“方才聽康安說,明瑞他……他去了,不知是真是假?”
“嗯。”乾隆斂了笑容,點點頭道:
“朕便是為這事來的。明瑞孤軍深入,被緬軍重兵圍困,額爾登額未能及時取道會兵同進,結果……”乾隆說著歎了口氣,“唉,這事朕亦有錯。若在額爾景額病故時,即派阿裏袞等將前往統率,即使不能進取阿瓦,生擒那懵駁,也必能應援明瑞,而木邦已得之城,又何至複為緬軍覬覦?朕對不住你們富察氏一家呀……”
“奴才等食朝延俸祿,理應為皇上分憂,怎敢開口求賞。奴才是想問皇上,是進兵還是撤兵?”
“現在怕是欲罷不能了。”乾隆道。
“皇上若信得過奴才,奴才願……”
“不要說了。”乾隆擺了擺手,止住傅恒,說道:
“就你現在這樣子,怎可領兵?你好好靜養便是,朕會與他二人交待的。”
“皇上,奴才不敢說他二人便敢因怨疏公,但這些不能不慎重考慮。一個彈丸之邦,我朝三次受挫,這……”傅恒忽覺不妥,轉口道:
“奴才這身子,遲早都是那麼回事。皇上便讓奴才……”
“不行!”
“皇上,奴才求皇上恩準奴才領兵進緬!”說著,傅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福康安,快扶你阿瑪起來。”乾隆見狀,忙道:
“春和,你的心情朕理解,隻是朕……你這身子骨,若有個閃失,讓朕如何向你姐交待呢?”
“奴才蒙皇上厚恩,卻不能報之一二,奴才實是羞愧萬分。求皇上恩準奴才,讓奴才能最後……”“罷了罷,朕準了。”乾隆長籲了口氣,說道:
“你平日都用著哪些藥好,寫個單子讓人到庫裏取,多帶些。為朕分憂可不能就不顧著身子,朕還需你為朕多擔著些呢。”
“奴才曉得,奴才謝皇上關懷。”
“高雲,你去太醫院,讓他們派兩個奴才隨著春和,若有個三長兩短,朕饒不了他們!”
“皇上,這……”
“不要說了,朕放你出去,心裏已是覺著對不住……”乾隆沒有說下去,但傅恒知道他要說什麼,“來保,你擬旨,著大學士、一等忠勇公傅恒為經略,協辦大學士、一等果毅公阿裏袞,兵部尚書、伊犁將軍阿桂為副將,籌辦征緬事宜。另外,從豐台大營調禁軍一千,護衛春和。其他事情你下去悉心籌劃,兵馬、糧草一絲一毫也不能少了!”
“嗻!”
“皇上,”福康安一旁瞅著,上前跪地磕頭道:
“奴才懇請皇上恩準奴才隨阿瑪出征報國。”
“哦,誌氣還不小呀。”乾隆聽罷,哈哈笑了兩聲,說道:
“你今年多大了?朕記得你才十三歲吧。”
“是,奴才今年十三歲了。可奴才已經開得一百五十石的弓了,皇上便準奴才去吧。”
“好了,福康安。等你再長大些,朕一定委你為將軍,領兵殺敵。現在,最要緊的是學好本領,好嗎?”
“嗻!”福康安噘著小嘴應了聲。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乾隆莞爾一笑,向著來保問道:
“說吧,方才你說有什麼折子?”
來保定了定神,說道:
“其他折子奴才都處過了,就江蘇巡撫彰寶與兩淮鹽政尤拔世的折子奴才不知怎生是好?”
“說吧,什麼事?真是越來越噦嗦。”乾隆嗔怒道。
“彰寶、尤拔世具折彈劾曆任兩淮鹽政藉端侵肥。”
“怎麼說?”
“曆任兩淮鹽政借……借迎聖駕南巡和為皇太後賀歲,每張鹽引加收銀三兩。”
兩淮鹽政從戶部領取的鹽引每年多則四十萬,少則二十萬,即便按每年二十萬計,一年多收的銀兩即高達六十萬!乾隆聽罷,臉頓時陰了下來,腮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陰森森說道:
“好,又來了一批!將這般奴才統統革職嚴辦、查封家產!”
“嗻!”來保答應了一聲,猶豫片刻,瞅著乾隆道:
“皇上,隻是此事牽連到吏部侍郎高恒,不知……”
“高恒?”乾隆一怔,道。
“嗯。”
高恒乃大學士高斌之子,慧賢皇貴妃高佳氏之弟,與傅恒一樣,同是乾隆的妻舅,為椒房甏親。乾隆聽罷,久久沒有說話。盞茶工夫,方咬著細碎的白牙,說道:
“查!便是朕的親兄弟,也要查!他既不顧及朕的顏麵、朝廷的顏麵,朕還有什麼好說的?你傳旨與尹繼善、彰寶,放膽查。高恒暫革去侍郎職,回南京受訊。讓他明日便離京!”
“嗻!”
乾隆抿了口茶,定了定神,接著說道:
“早時皇太後提起南巡之事,叔子,你下去和養仲議一下,排場不要大,也不要驚擾地方衙門,需用多少銀子從內庫支。”
“嗻!”於敏中答應了聲,說道:
“回皇上,園子事了,養仲即還鄉,因皇上先時已有旨意,奴才便準了。”
“什麼時候走的?”
“上月二十日。”
“養仲曾為朕的老師,朕當日曾說過,親送他回鄉,你們都忘了?沒有記檔嗎?”
來保這方想起,忙道:
“皇上不說,奴才已經忘了這檔子事,當時沒有記檔,又是細事,聖上如此謹念,實在令人感佩。”
“這件事聖德攸關,不記檔是失職。”乾隆瞅了眼來保,說道:
“即便朝政缺失,該記的仍舊要記,為後世子孫立戒。”
“嗻!”“紀昀。”乾隆道了聲,瞅著紀昀傻呆呆站在那發愣,提高了聲音複道:
“紀昀,你在想什麼呢?”
“哦哦。”紀曉嵐仿佛夢中驚醒一般,含含糊糊應了聲,忙跪地道:
“臣一時想起南巡的事情,還請皇上贖罪。”
“怎麼了?有什麼不妥?”
“不,不是的,臣不是這個意思。”紀曉嵐連忙叩頭答道。
“臣……臣是……”
“紀大煙鍋子,你不會是煙癮又犯了吧?”乾隆看著紀曉嵐,不禁撲哧一笑,說道:
“好了,朕待的時間也夠長的了。你現在就去辦,將朕的《禦製詩集》賜一套給養仲,另外再賜給兩千兩銀子,以示體恤。”
乾隆說著話已經站起身來,一邊走一邊問道:
“春和,你打算什麼時候離京?”
傅恒趕緊跟上去回道:
“回皇上,臣打算明日就離開京城。”
“明日?這有點太著急了吧?後日吧,朕要親自送你出征。”
“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