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狀告前任兩淮鹽政使普福普大人前年八月十五夜毒殺你夫,可有證據?”
“回老爺話。”韓月兒定了定神,抬臉道:
“民婦丈夫宋忠本鹽政使普福賬房師爺,前年八月十五,普福設宴賞月。先夫赴宴回來,不到一個時辰,便……便口吐白沫、七竅出血而亡。先夫死前,曾告訴民婦,普福發放什麼引,每張加銀四兩,他與之爭辯,普福非但不聽,反肆意侮辱,故他便放言要去京師刑部衙門告狀。民婦所說句句屬實,還請大人明察。”
“本官問你可有人證、物證?”
“民婦沒有物證。”韓月兒怯生生道:
“但先夫去時,這幾人皆在場,先夫所言,他們皆親耳聽見。”
“程森、李仆,韓月兒所說屬實否?”
“屬實。”
“屬實。”
“普大人,”彰寶兩眼射出鬼火一般的寒光,盯著普福冷冷道:
“你有何說的?”
“中丞大人,此民婦所言純屬肆意誣陷。其所言之人證,皆其鄉裏。如此人證,本官亦可撿來十個二十個。”普福聽得韓月兒所言,冷哼一聲,說道:
“本官八月十五日亦未曾設宴賞月,當夜本官在盧大人府吃酒,此事盧大人可與本官作證。”
盧見曾聽罷,直氣得牙齒咯咯作響,下死眼地瞥了下普福,又瞅瞅韓月兒,卻見她兀自盯著自己,忙低下了頭。
“韓月兒,”尹繼善皺了皺眉頭,“啪”地一拍驚堂木,喝道:
“你怎生說?”
“八月十五夜先夫確是去普福府赴宴!”
“盧大人,你可與普大人作證?”尹繼善瞅瞅盧見曾,道。
“本官……”盧見曾沉思片刻,咬了咬嘴唇,抬頭道:
“本官可與普大人作證。普大人前年八月十五夜確在我府。”
彰寶兩眼閃著綠幽幽的光,正待開口說話,那韓月兒已起身撲向盧見曾:
“你……你為什麼這樣?我……我與你拚了……”
“放肆!”尹繼善斷喝一聲,說道:
“公堂之上,豈是你撒野的地方?還不快快跪下!”
“民婦冤枉……民婦真的冤枉……”韓月兒跪在地上,“咚咚”磕著響頭,連聲道。
“盧大人,公堂之上無兒戲,你再好生想想?普大人當時可曾在你府中?”尹繼善瞟一眼盧見曾,道。
“在!”
尹繼善轉過臉,問道:
“韓月兒,你方才說你怎樣?嗯?!”
韓月兒臉刷的紅了,低著頭隻是摳磚縫兒,張了幾次口方囁嚅道:
“我……我……”她偷看了一眼衙門口擁擠的人群,到底沒有說出口。
“究竟怎樣?”尹繼善將案一拍,喝道:
“今日對簿公堂,你何以吞吞吐吐語言恍惚?你存的什麼心?來呀,夾棍侍候!”
“嗻!”
“慢,軍門且勿用刑。”彰寶兀自皺眉沉思著,聽得尹繼善言語,忙道:
“來呀,把證人帶下去具結畫押,門外圍觀之人統統後退三丈!”
“嗻!”戈什哈們答應著便將程森等人帶了下去。隻門口聚觀的群眾瞅著好戲就要上台,不肯後退。還是那李頭兒有辦法,端來一碗墨汁,站在堂口用毛筆蘸了便向外甩,前邊幾個臉上身上著了墨的立刻便往後退,後邊伸脖子睜眼睛瞅熱鬧的頓時擠倒了一片,外邊一時吵聲罵聲嘈雜不堪,好半天方平靜下來。
彰寶瞅了眼韓月兒,輕咳一聲,說道:
“這是公堂,有什麼便說什麼,不可遮遮掩掩的,你要為你夫伸冤,就不要心有顧忌。”
“嗯。”韓月兒低頭咬了咬嘴唇,說道:
“民婦先夫含恨而死。民婦擊鼓鳴冤,無奈軍門大人以民婦證據不足將民婦趕了出去。恰那時盧見曾接任兩淮鹽政使,民婦便求他為民婦做主,他答應民婦,但要民婦陪他……民婦為替死去的先夫伸冤,便……”
“你放屁!”盧見曾聽罷,臉色刷地窗戶紙一般白,沒有半點血色,但旋即便緩過神來,吼道:
“你這臭婊子,竟敢如此誣蔑本官!軍門、中丞大人,本官請二位大人為本官做主,討回這個公道。”
尹繼善聽罷亦不由得一驚,問道:
“韓月兒,你有憑證麼?”
“民婦……”韓月兒掩著臉哭泣了一陣,猛地抬起頭,兩眼射出刀子般刺人的寒光,盯著盧見曾道:
“大人可驗一驗,他肚臍左邊有一塊銅錢般大的黑痣。他若沒有,民婦便撞死在他麵前。”
韓月兒話音落地,盧見曾已是麵如死灰,渾身哆嗦不已。大堂上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瞠目望著尹繼善。尹繼善瞅了瞅彰寶,點了點頭道:
“盧見曾,你怎生說?本官不想為難你,但你必須從實招來!”說著話,抓起驚堂木“啪”地一聲重重拍在案上。
“下官……”
“盧見曾。”彰寶冷哼一聲,說道:
“本官再提醒你一句,此案是皇上禦批了的,你掂量掂量,免得受皮肉之苦!”
“下官……下官色迷心竅。”盧見曾頭昏目眩,形同白癡,雙眼直直撲通跪倒在地,喃喃道:
“你兩位大人……”
“閉嘴!”尹繼善斷喝一聲,說道:
“本官問你,普福前年八月十五日可在你處吃酒?”
“沒……沒有。”
他這句話一出口,尹繼善、彰寶並所有衙役都把所有的目光射向了普福,一個個臉色蒼白,如廟中泥胎般,頓時大堂上一片死寂,普福仿佛被打了一悶棍,渾身激起一個寒顫,他有點慌張似地環顧一下四周,又看了看盧見曾,咬了咬牙強自鎮定地說道:
“時間太久,下官一時記錯了。”
“記錯了?很好。”尹繼善冷冷笑了聲,說道:
“那麼本官便讓你清醒清醒!來呀,好生侍候普大人!”
“嗻!”
“軍門,此事……”彰寶說著起身在尹繼善耳邊低語了幾句,尹繼善聽著,微微點了點頭,說道:
“來呀,將盧見曾押至後堂,聽候審訊!”
幾個戈什哈答應聲,上前架起盧見曾便向後堂走去,彰寶瞅了眼普福,冷哼一聲,亦走了進去。
“普福,”尹繼善使眼色止住正欲動刑的戈什哈說道:
“有什麼話現在說還是來得及,本官可以向皇上與你求個情,你若執迷不悟,待盧見曾招了,便隻有死路一條!”
“下官……”普福偷眼望了下高恒,支支吾吾道:
“下官並未與那宋忠發生爭執,也並未下毒於他。”
“你不要把後路都堵死了。本官大刑之下,你什麼也別想瞞過去!也不要看高恒,他幫不了你,皇上此刻便在後院!說,宋忠前年八月十五日可在你府?”
“在……在。”普福泄了氣的皮球般,癱在了地上。
“可曾下毒於他?說!”
“那宋忠百般辱罵下官,下官一時氣憤,便……”
“閉嘴!身為朝廷命官,草菅人命,你好大的膽子!”
正在這時,彰寶從後堂走出來,向尹繼善會意地點了點頭。尹繼善閉目籲了口氣,盯著普福冷冰冰道:
“你招呢,還是要本官……”
“我招……我全招。”普福麵無人色,稀泥一樣軟癱在地,“那宋忠是下官下毒毒死的。不過這……”說著普福複瞅了瞅高恒,說道:
“這都是高……高大人讓下官做的,下官實在是沒有辦法。”
“放屁!”高恒仿佛電擊般顫抖了下,張口罵道:
“本官何時讓你毒殺宋忠的?嗯?!”
“高大人息怒,一切自會水落石出的。”彰寶冷笑了聲,說道:
“普福,你說是高大人指使,有何證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