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藥是高大人給的。”普福咬了咬牙,索性全部抖了出來,“高大人赴京前來下官府,命下官將宋忠殺了。包藥的手巾現在還在下官府中,上繡有‘恒’字,中丞差人取來便可曉得。”普福頓了一下,忙又道:
“那手巾下官放在書房北麵書架夾縫裏。”
“來人,去取來!”彰寶吩咐了句,複開口問道:
“高大人何以讓你毒殺那宋忠呢?!”
“這……”
“說!”尹繼善抓起驚堂木便欲砸下,手到半空複收了回來,重重拍在案上,喝道。
“下官接任鹽政使時,庫銀虧空三十餘萬兩,高大人吩咐下官想辦法補上。下官便……便每張鹽引加收銀四兩。”普福渾身瑟索著,語音似秋風中的樹葉般顫抖著,“宋忠不滿,揚言要進京告狀,下官無奈,隻得找高大人商議怎生是好,高大人便命下官殺了宋忠。”
高恒聽罷,頓時傻了眼,呆呆地站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尹繼善瞅了眼,嘴唇翕動了一下,卻又忍住,向著普福道:
“虧空三十餘萬兩,你何以加收銀四兩?你任職三年有餘,每年以發二十萬鹽引算,三年下來便是二百四十萬兩,你算過沒有?”
“下官……”
“你怎樣?你為了迎接聖駕,為了給皇太後祝壽,是嗎?”彰寶說著轉眼望著高恒,說道:
“高大人,本官沒有記錯的話,你是二十二年至二十九年在任吧?七年,少說也有四百餘萬兩銀子。你呢,也是和普福一樣,為了迎駕祝壽嗎?”
“是”。
“是什麼?”未等彰寶開口,乾隆忽地從側門閃了進來,眾人見狀,忙黑壓壓跪倒在地,尹繼善、彰寶離座位欲下跪行禮,卻已被乾隆止住,“都起來。高恒,說吧,把你方才的話再說一遍讓朕聽聽!”
“奴才……”高恒額頭上冷汗直流,跪在地上,渾身瑟索著道。
“不說了?那好,你不說朕問你答!”乾隆手裏搖著把湘妃扇,兩眼直勾勾盯著高恒,冷冷道:
“每張鹽引加收四兩銀子,為的什麼?!”
“為了……為了迎接聖……”
“撒謊!”乾隆臉上青一陣紫一陣,腮邊肌肉急促抽搐兩下,喝道:
“在朕麵前你還敢撒謊?朕每次南巡,費用皆從戶部調撥,何曾動用你一分一厘!二十二年至今,朕三次南巡,你迎駕用了多少銀子,拿出單子來與朕瞧瞧!”說著話,乾隆手重重拍在了案上,“為皇太後祝壽,皆有禮單可查,你是不是要朕拿來與你看?!”
“……”
“說呀,怎的不說了?!”
“奴才……奴才罪該萬死,求皇上恕……恕罪。”
“罪該萬死,朕還恕得你嗎?”乾隆下死眼地盯著,細碎的白牙咬得咯咯作響,陰森森說道:
“你貪贓枉法、草菅人命,便九死也不能贖之一二!尹繼善!”
“奴才在!”
“高恒、普福著即籍沒家產,淩遲處死!盧見曾著籍沒家產,處斬監候,秋後處決!”
“嗻!”
外麵千萬人聽著,一起歡聲鼓舞,韓月兒滿麵淚痕,嘶聲高呼:
“皇上明斷!尹青天明斷!民婦替我那冤死的丈夫磕頭了……”
“退堂!”
夕陽西沉,鍍了一層光圈的雲塊遮住了西麵半邊碧空。有幾顆星星,已捷足先登,在東麵天際上占了空間,閃閃爍爍地放出白色的光亮。乾隆離了兩江總督衙門,方踏上安福艫,高雲、於敏中已匆匆迎了過來。
“萬歲爺,”高雲躬身打了個千兒,說道:
“您可回來了。皇太後急得團團轉,讓您回來馬上過去一趟。”
“知道了。”乾隆伸了個懶腰,向著於敏中道:
“你先在這候著,朕到皇太後那問個安便過來。”說著,抬腳便奔翔鳳艇而去。
方至艙前,便聽裏麵傳來鈕祜祿氏嚴厲斥責聲:
“皇上那麼大歲數了,你們就不多勸著點?有個閃失怎生是好?這些事難道要我這老婆子……”
“母親息怒,兒臣這不回來了嗎?”乾隆聽著,忙掀簾進去,卻見皇後那拉氏、悖妃汪氏垂手低頭側立一邊,鈕祜祿氏在漪秀攙扶下滿臉陰沉踱著步,遂說道:
“尹繼善辦個案子,兩個月沒個結果,兒臣去看了看,那麼多奴才跟著,兒臣能有什麼事?母親快坐著,身子骨要緊。”說著,與漪秀攙了鈕祜祿氏坐著。
“一出去便大半天工夫,能不急嗎?”鈕祜祿氏呷了口參湯,氣色好轉了些,瞅著乾隆道:
“方才說什麼案子?可就是恒兒那事?”
“是。”乾隆應了聲,端起桌子的參湯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慢點慢點,在元長那連口茶也沒用?這奴才越來越不懂禮數了,看我下次見了麵怎生處置他。”鈕祜祿氏嗔怒了句,說道:
“案子辦得怎麼樣了?我聽城裏亂哄哄的,還以為你有什麼事呢。”
“喲,案子結了。”乾隆摸了摸剃得黢青的腦門,說道:
“這般奴才,越來越不像話了。打著迎兒南巡、為母親祝壽的旗子,每張鹽引行加收三四兩銀子,還弄出條人命來。”
“你……你怎生處置的?”鈕祜祿氏眨了眨昏花的老眼,瞅著乾隆問道。
“斬!統統處斬!不殺……”
“你怎的連恒兒也……”鈕祜祿氏聽著一驚,不待乾隆話說完,已開了口:
“高佳氏去得早,就這一個弟弟,你就不能念著她的情麵,輕點發落?”
“兒臣想輕點發落,可他做那事太給兒臣丟臉,太給朝廷丟臉了。他做了七年多鹽運使,下來便是幾百萬兩銀子,更何況還有條人命,你讓兒臣怎的從輕發落?”
“銀子讓他都交出來。”鈕祜祿氏沉思下,說道:
“人死了再怎樣也活不過來,給人家點銀子不就得了。”
“母親,咱是人,難道人家的性命便不值錢?便可想打便打,想殺便殺?”乾隆望著鈕祜祿氏,搖了搖頭,說道:
“你不常告訴兒嗎,顏麵比什麼都重要。他這般作為,皇家的顏麵還往哪放?”
“你……你殺了他豈不更損了咱皇家的顏麵?俗話說道:家醜不可外揚。給他點處分不就得了,搞這麼大能成?”
“母親,這樣做於咱皇家顏麵不但沒有損害,還增了不少呢。你不聽著方才外邊亂哄哄嗎,那是百姓們在歡呼呢。”乾隆淡淡笑了笑,耐著性子道:
“目下雖說天下一派盛世景象,可也最容易生出這些蛀蟲,若不嚴懲,這社稷遲早要壞在他們手上,兒將來怎的向天地祖宗交待?母親說是嗎?”
“嗯,你說的有道理。”鈕祜祿氏微微點了點頭,說道:
“隻是我這心裏總覺著……”
“母親不要費腦子了。高恒這奴才是罪有應得,便是他姐姐知道了,也不會怪兒的。”乾隆挪了下身子,接著說道:
“對了,方才於敏中告訴兒,春和在前邊打了個大勝仗。母親……”
“皇上……”漪秀聽著,不待乾隆話音落地,急忙開了口,卻又趕緊收住了嘴。
“怎的不說了?”乾隆瞅了瞅漪秀,笑道:
“情形朕還不大曉得,你就耐著性子等會兒。母親,兒臣……”
“去吧去吧。”鈕祜祿氏笑著擺了擺手,“正事要緊,你那身子也要緊。跑了大半天,事完了早生歇著。”
“兒臣曉得。兒臣告退。”乾隆起身打了個千,複瞅了眼漪秀,退了出去。
本來這案子已經結了,銀子也應該順理成章地追回來。但是紀曉嵐因為小女兒是盧見曾的孫子盧蔭文的妻子,就盧見曾透露了一些消息,想讓他們趕緊將銀子都交出來,沒想到卻致使大部分銀子被轉移。乾隆知道後大怒,革除了紀曉嵐的頂戴,發配到烏魯木齊充軍。另外,乾隆傳旨讓尹繼善必須在一個月內將銀子追回來,否則也革了他的頂戴花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