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天空繁星點點,一輪新月斜掛在天空,皎潔的月光將這黑夜照得猶如白晝一般。龍船的船欄邊上,那拉氏呆呆地坐著,兩眼望著彎彎的月亮。自從香妃死了之後,皇上已經好幾月沒有理過自己了,甚至連正眼都沒瞧過她一下。
她心裏太苦了,但作為母儀天下的皇後,她知道不可以在臣民麵前將這種苦流露出來,不能讓臣民們知道皇帝宮闈不和。
正是基於這種考慮,今天晚上她才獨自來到了乾隆的座船上,想好好地解釋一下,告訴皇上香妃不是自己害死的。
但是乾隆怎麼也不相信那拉氏是無辜的,反而信口說她是“夤夜進艙、圖謀不軌”。
那拉氏一聽,腦袋嗡地一下大了。圖謀不軌,這樣的罪名她怎麼能擔得起?於是,她連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叩頭道:
“臣妾隻是……”
“隻是什麼?”乾隆抓起桌上已涼了的參湯,咕咚咕咚一飲而盡,方定下了神,怒喝道:
“你這賤人,還敢狡辯?!”說著話,手中碗砸向那拉氏。
“啊……”那拉氏痛叫一聲,抬起了頭望著乾隆。殷紅的鮮血順著她的額頭慢慢地流了下來,燭光下,是那麼的刺眼。乾隆盯著那拉氏,冷哼一聲道:
“後悔吧?是不是很疼?嗯?”
“是很疼。”那拉氏手捂著額頭,咬了咬嘴唇,說道:
“但臣妾不後悔。臣妾既敢進來,便……”
“你這賤人,還敢嘴硬?!”不待那拉氏話音落地,乾隆已瘋子般撲了上去,抓住那拉氏的頭發,仰起她的臉,劈頭蓋臉一陣痛打,“你害死了一個,還不滿足?還要把朕也氣死不成?”
那拉氏沒有反抗,她不敢,也不想。但她的眼神卻是那麼鎮靜,沒有絲毫的惶恐。望著瘋子般的乾隆,說道:
“她不是臣妾害死的!臣妾也不想來!隻是臣妾身為皇後,不能不替皇上……”
“皇後皇後,朕立你做皇後,真倒了八輩子黴了!”許是打得手疼,乾隆住了手,向著那拉氏吐了口水,說道:
“朕明日便下旨,廢了你這皇後!”
“臣妾謝皇上隆恩。”那拉氏眼中湧出了晶瑩的淚花,她不怕他打,但她怕他吐口水,這對她來說,是莫大的羞辱!
“免了!”
“吵什麼?”鈕祜祿氏在惇妃汪氏和漪秀的攙扶下顫巍巍走了進來,“傳揚出去好聽是嗎?”
“兒臣給母親請安。”乾隆躬身道:
“兒臣已歇著,不想這賤人卻擅自闖了進來,欲圖謀不軌。”
“什麼?”鈕祜祿氏眨眨眼睛,移眼瞅瞅那拉氏,卻見她血流滿麵,臉腫得桃兒一般,忙道:
“你……你怎可這般亂來呢?悖妃,快扶皇後起來,高雲,快喚太醫來!”
“不準去!她腦子太熱了,這樣能清醒些!”
“皇上,你……”鈕祜祿氏開了口,卻又不知說什麼好。
“她想謀殺兒臣,母親還要兒怎的?”乾隆惡狠狠瞅了那拉氏一眼,說道:
“似她這種賤人,殺了也不足惜!”
“皇上賜臣妾死、臣妾絕無半句怨言。”那拉氏沒有起來,依舊跪在地上,磕頭道:
“但臣妾卻不敢當這罪名。列祖列宗在天之靈,可鑒臣妾之心。”
“好了。悖妃,你扶皇後去我那,我還有些話要說。”鈕祜祿氏瞅著那拉氏顫抖著走了出去。方歎了口氣,向著乾隆說道:
“她也夠苦的了,你就不能好生說?她性子是直了些,可心腸是好的,你這般羞辱她,讓她這皇後以後還怎生做?還怎樣管宮裏的事?”
乾隆咬了咬嘴唇,抬臉望著鈕祜祿氏道:
“她擅闖兒臣寢處,複妄言抗兒,兒臣……兒臣欲廢了她皇後名號。”
仿佛晴天一個霹靂,直驚得漪秀渾身一個激靈,嘴唇翕動了下,卻又忍住,轉眼瞅鈕祜祿氏,卻聽鈕祜祿氏已開了口:
“不行。你們幾十年了,她是怎樣的人,你還不曉得?”鈕祜祿氏頓了一下,接著說道:
“我知道自從那香妃去了後,你便疏遠她、怨恨她。我告訴你,是我逼死那香妃的,與她一點瓜葛也沒有,你要怨、要恨都衝我這老婆子來!”
“母親息怒,兒臣不敢。”
“你好好想想,看你做的對不對?”鈕祜祿氏說罷,長歎一口氣,在漪秀攙扶下顫巍巍走了出去。
月亮不知什麼時候被一團烏雲掩住了,漆黑的天空上,幾點寒星深情地眨著眼,凝視著靜立船欄邊的那拉氏。
江風略帶寒意吹來,吹亂了她的發,吹起了她的衣,但她卻一動不動,隻眼中淚水無聲地淌著。淚水,能夠洗去她那滿腹的辛酸嗎?
屋內,兩支胳膊般粗的紅燭默默地淌著淚,那拉氏進屋後擺手揮退侍候的宮女,呆呆地坐在窗前,凝視著鏡子中的自己。這便是大清朝的皇後,額頭斑斑血跡,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那拉氏苦笑了聲,伸手摸了摸額頭上的傷口,忽地,她的手像被蛇咬了一般縮了回來。
“你摸什麼?你讓皇上吐了口水,你還有臉摸嗎?!”鏡子裏的人冷笑一聲,道。
“你是誰,你怎麼知道?”
“我是誰,我是你的影子!虧你還是個皇後,連我都替你感到羞恥!”
“我不想做皇後,我真的不想做皇後。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到底該怎麼辦?我厭倦了這一切,真的。求求你,告訴我好嗎?”
“你真的厭倦了?”
“真的,真的。你快告訴我呀!”
“唉,你回頭看看牆上掛著什麼,它能幫你擺脫煩惱、擺脫痛苦。”
那拉氏回頭一看,牆上掛著的那串佛珠燭光下熠熠生光,仿佛向她啟示著什麼。忙轉過身,說道:
“你是說……”
“佛門大開,唯人自走。你好自為之,不要再讓我跟著你蒙受恥辱了。阿彌陀佛!”
帶著寒意的江風透過窗戶吹進來,那拉氏不由打了個寒顫。她慢慢起身,凝視著那串熠熠發光的佛珠。過了半晌,她的臉上浮出了一層淒涼的笑意。
“佛門大開,唯人自走。”那拉氏機械地重複了幾句,心裏頓覺輕鬆了許多,緩緩走到床前,伸出手抓過明光閃亮的剪刀,緊操在手,“哢嚓哢嚓”隻幾下,滿頭的青絲,雪片般飛飛揚揚飄了下來,千絲萬絲,數也數不清。
東方天際,由魚肚白漸漸地變幻成胭脂紅,掛在天邊的殘星一顆一顆地隱去了。屋角的金自鳴鍾“當當”連響了六下,乾隆方自沉夢中清醒過來。
“皇上,奴才有事稟奏。”
“進來!”
於敏中低頭進來,躬身請了安,說道:
“皇上,方才劉中堂遞來折子,說來中堂十二日辰時病故。”
“什麼?”乾隆聽著一怔。忙道:
“來保去……去了?”
“嗯。”
乾隆長籲了口氣,搖了搖頭道:
“唉,奮涵去了,他也去了,春和又……你傳朕旨意,著禮部賜銀五千兩。另外,讓十一阿哥永理、十五阿哥永琰代朕祭奠。延清一人忙不過來,讓趙翼、王昶他們多擔著些。”
“嗻!”於敏中答應一聲,躬身便欲退出。卻又被乾隆喚住,說道:
“延清今年有七十了吧?”
“回皇上,延清來年五月滿七十。”
“都老了。你告訴延清,大事管一管。小事讓下麵多擔著,朕明日去海寧看看海塘,完了便回京。對了,延清就那一個羅鍋兒,才學還不錯,著加恩授江寧府知府。下去吧。”
“嗻!”
於敏中剛出去,高雲臉色煞白、氣喘籲籲奔了進來,撲通跪倒在地,說道:
“萬……萬歲爺,不……不好了……”
乾隆眉頭皺了下,忙道:
“什麼事?”
“回萬歲爺,皇……皇後娘娘她……她剪發了。”
滿洲習俗,逢至親大喪,男子截辮,女子剪發,而平素無事,猝然自行剪發,乃是最忌諱的乖張之舉。乾隆聽罷,臉上頓時青一陣白一陣,細碎的白牙咬得咯咯作響,怒罵了聲:
“不識好歹的賤人!”抬腳便走了出去。
平日裏一大早那拉氏便過來給太後請安,可今個卻遲遲不見動靜,鈕祜祿氏心裏頓時塞了團破棉絮一般,忙吩咐惇妃汪氏過去看,待那拉氏進來,頓時目瞪口呆,好半天方緩過神來。
“你……你怎的剪發了?”鈕祜祿氏兩眼呆呆望著那拉氏,顫聲道:
“你難道忘了咱最忌諱這個不成?”
“兒臣沒忘。”
“那你還要這般作為?”鈕祜祿氏皺了皺眉頭,說道:
“昨個晚我不都與你說了嗎,有我老婆子在,你便還是皇後!你這樣做,傳揚出去,皇家顏麵往何處放?”
“兒臣罪該萬死。”那拉氏磕頭道: